第39章 第39章
狂风卷集着乌云，层层黑云像是一团又一团浸透了水的海绵，沉沉地坠在头顶，瞬间遮蔽了天日。
海面也不复平静，在风中怒吼着，高高掀起的巨浪仿佛一头贪婪的恶兽，一张口就是半座小岛。
“可你的对面，不只有我。”秦若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远方，转头看向扶桑。
扶桑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你们可以试试。”
随即懒散地抬起手，准备启动阵法。
几缕灵气随着他的动作从地底流出，交缠出一道道玄妙而奇诡的形状，转眼间覆盖了整座小岛。
秦若并不阻拦，冷眼看着他噙着一抹微笑，看着因他的举动渐渐泛起波涛的海面，冷不丁地伸手按上两人中间的灵气罩。
扶桑自然有所防备，视线依旧停留在远处，手上却准确地挡住了秦若的动作。
两只同样修长有力的手在灵气罩外你来我往地拆解了几个回合，在某个空档间齐齐拍了下去，然后，各自停在了空中。
难以撼动的灵气罩应声碎裂，灵气炸裂的白光散去，露出了其下一小块微微压扁的草地。
而草地上抱膝而坐的小姑娘的身影，已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两个对峙得忘乎所以、根本没有发现人质失踪的男人顿时陷入了呆滞。
渐起的狂风掀起海浪，愈来愈高的巨浪冲上小岛，重重地扑向岛中央沉默伫立的两道身影，却又在两人一寸之外被牢牢挡住，只能不甘地落回地面，呼啸着冲刷过草地，最终退回海里。
“……啧，有趣。”许久，扶桑收回查探的神识，重新抬起头看向已经陷入混乱的小岛，笑了一下，“也罢，不过这么大点地方，任你躲到哪里，早晚还是要出现的。”
说着，缓缓后退一步，挥手彻底打开了阵法。
随着他的动作，秦若也跟着上前一步，停在仿佛还留有余温的草地上，身体逐渐变形，化作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树。
郁郁葱葱的树冠徐徐展开，犹如一柄巨伞，严严实实地笼罩在小岛上空，四溢的灵气打得枝叶刷刷作响，却也只能徒劳地被镇压在树下的空间当中。
整个世界瞬间变得很小，可以清楚地看见不远处两团泛着白光的灵气，无形的屏障围在四周，奋力阻挡着灵气的扩散，却依旧不可抑制地被它越推越远，仿佛一只不断膨胀的气球，不知何时就要承受不住压力，轰然爆炸。
不，也不是气球。
那屏障只是拦住了灵气的横向扩散，却无法阻挡另一束更加集中、更加精纯的灵气向上射出，在空中画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最终汇聚在同一个终点。
那终点，就在秦若眼前。
小岛以北，半空中，三束灵气源源不断地汇集而来，形成一个疯狂旋转的庞大漩涡，漩涡中心，扶桑凌空而立，神情淡漠地看着狂风中绷紧了枝干的巨树。
重重乌云下天色暗得可怕，层层海浪仿佛一头头躁动不安的恶兽，在狂风中疯狂涌动着，却又在漩涡下齐齐低下了头颅，只敢不时地用舌头隔空舔舐着漩涡中央独自伫立的身影。
人形的扶桑相比巨树简直渺小极了，他弯下腰，伸手想去触碰一丛近在咫尺的枝叶：“若华，别固执了，你难道真的以为，凭你们就能拯救世界吗？”
手边的枝叶颤了颤，缓慢地避开了他的触碰，只在他耳边留下一道熟悉的声音：“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不同于地面的声势浩大，地底的灵气也在无声而汹涌地奔流。
秦若扎下根系，任由湍急的暖流从他的身上滑过，目标明确地探出一条树根，循着一缕几乎消散的甜香而去。
在岛上扎根数千年，没有人能比他更加熟悉这片土地，柔韧的根尖灵活地避开沿途的碎石和激流，准确地伸向前，裹住了一只暖融融的团子。
·
大陆上，黑云压顶，天昏地暗。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注]
自从千年前灵脉大战后，对于洪水的恐惧便深深印刻在了人类的血脉里。如今，信息通畅，科技发达，人类早早便发觉整个世界陷入了无差别的暴雨中，却似乎依旧无力抵抗，只能如曾经的祖先一般，沉浸在世界末日的恐惧当中。
天塌地陷，暴雨如注。
昏暗的云层间，飞快地掠过一道舒展着双翼的身影。
栎市。
灵族小队在金焱的带领下，从分成两组轮流休息，到做三休二、做二休一……一直到现在，但凡还能站得起来的，都堵在了屏障外。
屏障中的灵气仿佛一锅煮不尽的沸水，剧烈地翻滚着，源源不断的灵气自阵眼散溢而出，贪婪地扩张着自己的领地，将屏障撑得越来越薄，也将屏障外苦苦支撑的灵族们越推越远。
“金焱哥，我真的撑不住了！”金焱身旁的是个树族，白白净净的小少年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种族优势，将根系扎进土里，在对抗中挣扎得面红耳赤、泥土翻飞。
金焱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想他作为一个骨骼轻盈的鸟族，从记事起就徜徉在空中，讲究的就是一个飘飘欲仙、落地无痕，哪里能想到还有使用蛮力的时候。
简直这辈子都没使过这么大劲儿。
他咬牙鼓励：“加油，你可以的！”
少年哭丧着脸：“可是，可是我觉得我要断了！”
“没事儿，断了就再长呗。”金焱不过脑地安慰道。
话音未落，耳边传来“啪”的一声脆响，裸露在外的白嫩根系应声而断，全靠脚下支撑的树族少年顿时泄了劲，整个人往后一倒，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安详地昏了过去。
“我靠！”金焱咒骂一声，来不及关注同伴的状况，赶紧接替了突然出现的空缺。
又一阵灵气涌出，金焱不受控制地向外退去，顺脚踢开脚底瘫成一团烂泥的同伴，支撑在地的另一只脚在潮湿的泥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印痕。
放眼望去，倒下的同伴几乎超过了半数，勉力支撑着的屏障单薄得仿佛一戳就破，在灵气翻涌下剧烈地颤抖着。
金焱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距离不远的人类居民区，撑在屏障上的双手微微收紧。
“好了，松手。”
颊边突然掠过一缕夹着雨丝的凉风，清润的女声响起，随即一道柔和的灵气从掌心流过，瞬间止住了掌下的颤动。
金焱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对上了身旁人含笑的眼眸。
“你们，怎么这么快？走的vip通道吗？”他一时没能回过神来，傻乎乎地发问。
“你是缺灵气缺傻了吗？”木兰又好气又好笑，“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我坐黑鹰过来的。”
金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正在认真梳理羽毛的鸟人抬起头，羞涩地冲他笑了笑。
“喂，回神了。”木兰见金焱居然发上了呆，无奈地撞撞他的肩膀，“是时候发挥你日行千里的作用了，金乌大人。”
“噢，噢噢！”金焱反应过来，凑上去用力抱了她一把，“你撑住，我马上回来！”
“诶？”木兰被他莽莽撞撞的动作吓了一跳，慢半拍地喊了一句，“你别回来啊，先去乌前辈那里！”
一抬头，这人已经远远地化作一个小点，转眼消失在天际，哪里还听得见她的声音。
“诶呦喂，这个傻子！”木兰摇头叹气，“保佑他能自己动点脑子吧。”
·
另一头，小桃村的境况还要更加危急。
虽然留守村里的人数比栎市小队更多，但多是毫无经验的小年轻，光是灵气冲顶就已经击散了一片，若非还有原先的阵法加持，恐怕早已全盘崩溃。
“乌爷爷，还要多久啊？我，我快没力气了。”不远处一个小姑娘几乎整个身体扑在屏障上，一双眼睛绷得通红，小小声地问道。
乌淮也几乎发不出声，断断续续地安慰他们：“快了，快了，再，坚持一下。”
他喘了口气，视线因为用力过度变得有些模糊，恍惚间，一道灵气裹着几片落叶，气势汹汹地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乌淮注视着面前疯狂翻飞的落叶，反应迟钝地想要捏出一道加固术法，脑中却清晰地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
这该死的灵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融入了扶桑的神识，还挺会找目标，他苦中作乐地想着。
“让开！”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斥，一道人影不知从哪突然冒了出来，角度刁钻地插进乌淮和屏障之间，动作麻利地一掌拍上去，隔空击溃了即将撕裂屏障的灵气。
“金焱！你给我等着！”豹姨撑着屏障稳住身形，堪堪避免了一头扎进泥地的悲惨命运，暴躁地喊道。
“等着就等着！我还没跟你算踩我脑袋的账呢！”金焱艰难地卸下超载的乘客，弯下腰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不服输地喊回去。
“算什么账？不就是踩一下，怎么了？”豹叔走到豹姨身边，笑眯眯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哈？就你有帮手？”金焱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隔了一会才想起自家搭档不在身边，“看在还有正事的份上，先放过你们！我继续运人去了！”
说着轻轻一跃，整个人化作一只金鸟，很快飞远了。
“怂鸟！”豹姨嫌弃地啐了一声。
“你们可算来了。”乌淮坐在地上歇了一会，终于恢复过来几分精力，慢悠悠地招呼这些新来的壮丁，“来，趁着大家还有力气，先把这玩意收拢一些——现在几点来着？”
“刚过十二点，怎么了？”
“哦，那还有时间。”乌淮一脸淡定地指指头顶磅礴奔流的灵气，“若华说了，咱们要在下午三点以前，彻底拦住它。”
“这……怎么可能呢？我们连底下这些都对付不了。”被替换下来休息的村民们呆滞地仰望着这道粗壮的灵气束，弱弱出声。
“怎么不可能？”乌淮神情严肃，“若华一个人都可以，我们这么多人，为什么不行？”
“他在前面直面敌人，咱们在后方，可不能干等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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