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月亮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座岛上。
这座岛不算大，也没有什么高大的遮挡物，即使在岛中央也能轻易地看到四面的大海。
西面是一片高高低低的热带植物，北面散落着许多嶙峋的怪石，南面和东面最为空旷，可以清楚地望见阳光下粼粼的水波。
此刻正是风平浪静，柔柔的海浪一阵阵涌上海滩，再无声退去，茵茵绿草自浪潮尽头蔓延至脚下，已不见曾经被滚秃的痕迹。
汩汩的灵脉从脚下流过，将柔和纯净的灵气散至整座小岛。
一切都是月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模样。
月亮感觉脑袋还是有些发昏，动作迟缓地爬起身，一头撞上了头顶的障碍物。
“诶呦！”她捂着脑袋跌坐回地上，缓了缓，终于在疼痛中彻底清醒过来，默默地伸手探了一圈。
头顶和四周是一只严严实实的灵气罩，同秦若从前用来惩罚她的差不多，只是都不必试图破解，只从触摸到的手感便能看出这是一方无法撼动的铜墙铁壁。
如果说秦若当年设下的是一层小打小闹的塑料膜，那这必定是超级加厚版的防弹玻璃了。
月亮叹了口气，不抱希望地四处敲打着，试图找出其中的薄弱之处。
“醒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月亮动作一顿，整个人瞬间安静下来，顺着声音缓缓转过身，对着来人轻轻地笑了一下。
“扶桑哥哥。”
·
秦若应付完直播，目送莫澜三人离开，便慢悠悠地循着月亮留下的气息寻找离家出走的小朋友了。
小家伙慌得忘了乘电梯，一路急急忙忙地沿着楼梯跑下去，秦若踱步下楼，感受着楼道里残留的气息，几乎能够想象出不久前月亮经过时的模样。
这一段气息浅而轻，一看就是蹬着小步跑得飞快；这一块格外浓重，必定是停下来悄悄化了形；接下去则是左歪右拐毫无章法，想来是即将见到旁人，在楼梯上扭扭捏捏地磨蹭了好一阵。
小姑娘最近吃了不少鲜花饼，连周身的气息都染上了花瓣的甜香，秦若闻得舒心，嘴角带上了一丝不自觉的笑意。
他嗅着这甜香，一路寻到了角落的沙发前。
流畅而清晰的气息戛然而止。
秦若望着空荡荡的沙发，神色陡然冷凝下来。
于是金焱刚刚安顿好同伴，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便接到了来自自家老大的电话，内容简短，声音却严肃得吓人：
“现在带人下来，我们马上出发。”
·
海水在岸边轻轻激荡，发出规律的刷刷声，仿佛一曲温柔的颂歌，让人不由地放柔了声音，怕惊扰到海上难得的安宁。
扶桑微笑着站在阳光下，还是曾经温和的模样，弯着同秦若有些相似的眉眼，俯身看向罩子里的月亮。
“抱歉，”他说，“没想到你有这么高，没撞痛吧？”
月亮咬唇瞪着他，不肯回答。
扶桑也不在意，一撩衣摆，径自在月亮对面坐下，自然得仿佛正在小桃村里，招呼着一群小崽子围坐面前，听他讲一个有趣的小故事。
“时间还早，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月亮继续瞪他。
“这么生气啊？”扶桑有些苦恼地敲了敲脑袋，“没人回应的话，这么长时间可是很难捱的呢。”
他浑不在意地对上月亮满是怒火的眼神，突然想起什么，一直温和完美的神情突然露出一丝邪气，慢条斯理地问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月亮瞪得眼睛都酸了，暂时放弃对峙埋头揉着眼睛，闷闷地应了一声：“你是天启，是天狼姐姐口中的‘主’，是个骗子。”
扶桑瞬间来了兴致。
“为什么觉得我是‘主’呢？”他感兴趣地问道，“说不定我只是个被操纵的可怜小弟呢。”
月亮无语：“哪有小弟像你这样的。”
“哦？”
话也说了，骂也骂了，月亮也不再坚持，坐直了身子，端端正正地同他聊下去：“你这么嚣张，一看就没有人管着你。”
“唉，我以为我已经很友善了。”扶桑遗憾地叹了口气，“还有其他理由吗？”
月亮看了他一阵，抱着膝盖低下头：“我见过混沌和天狼姐姐的样子。”
“混沌不用说，本来就是不人不鬼的怪物，体内的浊气更甚于灵气。而天狼姐姐，她虽然很厉害，却也沾染着许多挥散不去的浊气——可她明明是三大家族之一的天狼啊。”
“但你不一样，你身上的气息非常纯正，如果不是今天被你抓到这里，我只会以为你是一个普通的灵族。”
“啧，”扶桑咂了咂嘴，继续反驳，“万一我只是比天狼的层级更高一些呢？”
“不会的。”月亮摇了摇头，“其实，木头早就跟我提起过你了，他说你是个很自我的人，总是有自己的想法，不受拘束。”
“我想，如果你选择站在他的对立面，那你绝不会愿意屈居人下的。”
“若华，若华……”扶桑终于念出了这个名字，表情奇怪地笑了一阵，勉强同意了月亮的观点，“你说得对。”
“那你知道，我跟若华，是怎么认识的吗？”
月亮当然不知道。
扶桑便慢慢地讲给她听：“我跟若华认识的时候，都还没能化形，我们一个在最东边，一个在最西边，本来应该是没有机会认识的，但我们之间有一个金焱。”
“金焱那家伙，是他们家族当中的异类，不求上进，无所事事，经常早上在我这边捞鱼，傍晚就飞到他那儿追海鸟了——话还多得要命，怎么也停不下来。一来二去的，我跟若华虽然没有见过面，却都对彼此很熟悉了。”
“若华他，聪明、强大、见多识广，我那时虽从未见过他，却跟金焱一样地服他。只是他跟我一样，都被困住了。”
“什么叫，被困住了？”月亮不解。
扶桑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给它起名叫‘天启’吗？”
“它？”
“自通灵那日起，我便一直在做一个梦。”扶桑往后一倒，枕着胳膊望着头顶的天空，自顾自地说下去，“梦中的情形大多都已忘了，只记得飘飘然，熏熏然，如立云端，心念一动，便是十万八千里，自在极了。我将梦中的那个地方称作上界。”
“可我通灵后，却并没有感到半点自在。”
“我的确可以不用再在乎土壤，在乎阳光，在乎雨露，在乎曾经所必需的一切，可又有新的东西束缚住我，使我困守原地，难以动弹，甚至无法前去同若华相见。”
“是，什么？”月亮被他所感染，不由地问道。
扶桑笑着叹了口气：“很多，譬如笨重的躯体，譬如有限的灵脉，譬如，各方割据的土地。”
“就好比现在，明明金焱挥挥翅膀，便能一日间穿行整个大陆，可他能吗？还不是得磨磨唧唧地去坐那些比他慢得多的交通工具？”他举了个例子，“你、我、若华、金焱，我们都被困住了，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
月亮似懂非懂地蹙起了眉。
扶桑也不再解释，继续讲他的故事：“自从通灵后，我便一直在琢磨如何前往上界，直至化形前，才终于窥见了门径。”
“我捱过化形，亲自穿过大陆赶去见他，却得知他早已跟着几位前辈投身于灵族战场。”
“我那时想，也好，等我准备好一切，再带上他一起离开。”
“谁知我才刚走出月狐族，他这傻子倒要奉献自己，舍身祭阵了。”
“也幸好是在那之后，他才没能像另两位前辈一样真的灰飞烟灭。”
“你可知道为什么三个人当中，只有他活下来了？”扶桑撑起脑袋，目光奇异地看着月亮，“他的恩人，就是你和我呀。”
月亮在他的目光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声音颤抖地问道：“什么意思？”
扶桑却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问题似的，倒在地上笑得浑身颤抖，过了许久，才轻轻呼出一口气，重新撑起脑袋看向月亮。
“你猜，你现在在哪里？”
这是一句废话。
但月亮却突然安静下来，沉默地低头看了一眼。
厚实的灵气罩外，无数灵气争先恐后地涌向地下，以月亮所在之处为中心，将岛上的灵脉填充得莹莹发光。
明明一年前她离开时，这些灵脉都已经快要干涸了。
“我的脚下，就是一处阵眼，对吗？”
“回答正确！”扶桑抚掌赞叹，“不愧是我寻了几千年的阵心！”
“金乌、月狐、天狼，三眼合一，嵌以阵心，这就是‘天启’，是我自上天求得的，通往上界之道。”
“而你，又哪里是什么月狐呢？分明就是千年前月狐族长秘密截取灵脉、献祭族中幼崽炼得的，月狐之灵啊。”扶桑撑着地面站起身，满眼迷恋地望着困在罩中的月亮，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我把你弄丢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找到了。”
身后脚步声响起，一人踏着水面走上了海滩。
扶桑神情一顿，满足地笑了开来：“若华，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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