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接任《早间新闻》主播后，金善着实忙碌了起来。收视率压在她的头上，和以前做助理播报员时的压力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主播更换，收视率受到影响，台里早有预料，好在经过节目组的努力控制在了一定范围内。

        前段时间，“世越号”沉船事故遇难者家属金某在车内被发现死亡。金某是“世越号”惨案中遇难的檀园高中一名学生的父亲。金某在车中留下的视频中说道：“好像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对家人感到很抱歉。”警方经过调查已经确认金某是自杀身亡。

        这不是首例“世越号”遗属死亡事件。2015年5月8日，韩国父亲节当天，警方确认一位遗属自杀身亡。除此之外，还发生了部分遗属自杀未遂的情况。

        再加上前段时间正式成立了特别调查团——受反腐败及重案组指挥、直属于大检察厅的直属机构，并立即启动了调查程序——为查清沉船事故发生原因、救援失败原因以及朴槿惠政府的无作为应对等疑点。

        “世越号”沉船事故再次被媒体广泛报道。国民的关注度就是电视台的收视率。节目组准备在事故六周年前夕推出特别报道。金善在选题会上提出：“报道沉船原因或者政府的应对失败，已经被其他媒体做烂了。所谓嚼过的馍馍不香，我们应该另辟蹊径，以我这个主播——一个“世越号”事故的幸存者——出发，做一期关于幸存者和遇难者家属现今生活的节目。”

        节目组采纳了金善的意见后，报道了一位遇难者女学生的单亲妈妈，两位幸存者——金善和朴艺慧。

        朴艺慧现在是汉阳大学医学院的大六学生，镜头简单记录了她日夜颠倒的医院实习日常。她穿着白大褂，微红着脸，腼腆地对着镜头说起以后的计划：“我准备再接受五年的专科培训，成为一名脑外科医生是我的志愿。”说到理想，她的眼睛里泛着光，这是独属于年轻人的朝气蓬勃。

        接着电视里播放起了金善出外景采访、开选题会、办公室内和同事讨论报道词、坐在主播台前播报的情景。

        镜头一转，一位头发灰白的中年妇女佝偻着背去菜场买菜，孤零零地吃晚饭，整个房间静得仿佛能听见心跳声。最后妇女坐在镜头前，尽管化了妆，但脸颊干瘪，眼角的皱纹仿佛能夹死苍蝇，双眼浑浊空洞，这一切都昭示着这位不到五十岁妇女生活的不如意。

        镜头外的声音问：“你走出女儿死亡的伤痛了吗？”

        她出乎意外的平静，说：“女儿才去世的时候，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干什么都提不起劲，觉得生活没了希望，想着干脆死掉好了。想了好几种死法——跳汉江，大早上站在汉江边，到晚上路过的人多起来，想着江水太冷太脏了；晚上爬到30层大厦楼顶，往下看，黑乎乎的，仿佛地面缓缓裂开了巨大的洞，等着把人吞入深不见底的地下；躺在床上拿着菜刀比划着手腕上的动脉，最后还是下不了手。”

        说到这里自嘲的笑了笑，“我就是这么一个胆小的懦夫，不敢死，就这么好生生地活到了现在。女儿的照片都收起来了，现在除了她的生日、死祭、母亲节、春节才会想起她，其他时候倒不怎么想她了。”一行泪毫无预兆地留下来，被她迅速擦掉。“我是一个自私的妈妈。”

        节目最后的镜头是一间咖啡厅内，金善和朴艺慧坐在落地窗前。她们说笑着，喝着咖啡，吃着甜品。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落在她们身上，瞬时添了一抹淡淡的金色，柔柔的向外晕开，似是浸在雾里，影影绰绰的。又似一幅水彩画，颜色清清淡淡的，几笔勾勒，让人看了会心一笑，只觉温暖。

        金善和朴艺慧的生活越是美好，越发衬托失孤母亲的绝望。痛到深处是无言，麻木的生活是她对自己最大的惩罚。

        这期节目的收视率打破了kbs《早间新闻》近五年的收视纪录。

        零星有媒体开始报道金善——再次提起五年多前那个青涩而勇敢的高中生金善，对比现在光鲜亮丽的主播金善。在年轻人聚集的网络论坛，金善被评为“独立女性的最新代表”。金善的知名度急升，彻底坐稳了主播的位子。

        玄彬随剧组从瑞士取景回来后，又经过最后紧张的拍摄，《爱的迫降》终于杀青了。他一抽出空，就约了金善在老地方——金善家附近的泰国餐厅见面。

        金善一进包厢，就看见桌上摆放的一个纸袋。玄彬把纸袋递给他，微笑着说：“这是上次去瑞士给你带的礼物。”金善欣喜地说“谢谢”，接过来，问：“能打开看看吗？”玄彬摊开右手做了个随意的手势。金善打开一看，是瑞士奶酪和巧克力，一大堆，很实惠了。玄彬看到了金善憋笑的表情，赶紧解释：“瑞士最出名的就是奶酪和巧克力。世界上第一块牛奶巧克力就是瑞士诞生的。”

        “我很喜欢吃巧克力，巧克力能促进新陈代谢，还能抗氧化，不仅对身体好，还对皮肤好呢。”金善端正表情一本正经地说。

        “你喜欢就好。”玄彬松口气，看看挂在旁边的外套，口袋里装着个小盒子——那是他在瑞士买的一块女士手表——犹豫着还是没拿出来。他怕送这么昂贵的礼物有些唐突，万一金善觉得关系没到那份儿上，拒绝了，那就尴尬了。

        当时他想着给金善带礼物，买了奶酪和巧克力，觉得是不是不够精致上档次？问孙艺珍瑞士还有什么出名的特产。“瑞士手表啊。”孙艺珍说。于是他让孙艺珍当参谋选一块女式手表。

        “送给金善的吧？”虽是问句，孙艺珍却一副肯定的语气。玄彬嗯了一声，想，是不是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心思。一块瑞士名牌手表送给喜欢的女孩子，以他的经济实力自不放在话下，但临送出手却踌躇了。算了，手表留着以后再送她，玄彬想着。

        饭后，玄彬照例送金善回家。他们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着，就像其他饭后出来散步的夫妻似的。

        靠近金善的公寓前，是一条小路，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撩动树枝，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明明都没有开口说话，可气氛却越来越暧昧。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们偶尔摆臂前行时，甚至会互相挨在一起，隐隐约约有种触电般的感觉。玄彬微红的耳根在夜色下根本看不见，他突然伸手握住金善的左手。握着手走了几步，在一处路灯下，他低头看金善，发现她小脸绯红一片，肌肤细瓷般无瑕，泛着光，很美。

        玄彬的心渐渐定下来，停下脚步，空着的左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表盒，递给金善：“其实我还有一样礼物，刚刚没拿出来。”金善打开印有劳力士logo的手表盒，是一枚女性日志，间金紫盘，狗牙圈，刻度位置镶钻。

        “喜欢吗？”玄彬轻声问。

        金善抬起左手腕，说：“你不帮我戴上吗？”

        玄彬给金善戴上手表，握着她的手，端详片刻，说：“很漂亮。”

        金善轻笑出声，说：“我很喜欢，谢谢你。”

        玄彬看她，这是一个很俏皮的笑容，嘴角微微翘起。笑得很媚，又是一点一点露出来的，缓缓地，淡淡地，由浅入深，像清晨的露水那样饱满、甜美——幸福几乎满溢出来。

        玄彬看着金善的笑颜如花的脸庞，她的脸很光洁，像剥了壳的鸡蛋，那是年轻女孩特有的娇嫩，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很亮，像天上的月亮，清澈得能照见人影——他在她瞳孔里看见了自己。心上陡然似被什么顶了一下。先是挤得胀胀的，后来，又慢慢地松懈下去，空了，轻了，像要飞起来似的。

        到了楼下，金善亲吻了一下玄彬的脸庞，匆匆转身上楼，走到阳台。他站在树下，她朝他招手，互相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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