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金善缓缓睁开眼，她感到一阵晕眩，朦胧中看到一个中学年纪的女孩子拽着她的手臂，紧张地一遍遍问：“金善，你怎么了？还好吗？”没听到金善的回答，已经着急地带着哭腔。
金善恶心想吐，强忍着问：“我头晕。发生什么事了？”
“谢天谢地。”女孩子抹一把眼泪，“刚刚船猛地一晃动，你头就撞到桌子了，咚的一声，吓我一跳。”
金善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疼得咝咝吸气，一个大鼓包。
“这么大一个包，我去找老师，保险起见，得找船上的医生看一下。”说着，快步走出了房间，回头叮嘱，“你别动，我一会儿就回来啊。”
金善得趁此时间提取许愿者的记忆。
刚才的女孩子叫裴艺慧，和金善一样都是檀元高中高二年级的学生，乘坐世越号前往济州岛修学旅行。她和金善住一个房间。但万万没想到期待已久的愉快旅行发生了意外——世越号沉没，参加修学旅行的325名学生中250人遇难。
金善记得，船猛地一晃动，伴随一声巨响，她撞伤了后脑勺。他们听从广播和老师地指示，穿上救生衣，呆在原地，没有走动。最开始的时候，大家只是以为船身撞击到什么东西，所以倾斜一下，没什么大不了，过一会儿就没事了。金善还和其他因为船体倾斜撞伤的同学说笑：“我们都比较倒霉一点。”
哪晓得船身倾斜程度越来越大，船舱开始进水，只等来广播里呆在原地等待救援的指示。同学们越来越不安。老师安抚他们，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听官方广播的指示，安心等待救援。
时间从早上8点50分第一次晃动，“大家不用慌张，留在船舱，不要走出去，否则容易造成危险”的广播播放了10次以上，当海水涌入客舱时，这个广播也没有中断。到10点15分船体倾斜成90度，海水淹没舱门，再到10点20分船直接倒扣在海面上，最后慢慢沉入海底。
同学们从笃定有人会来救他们，到惶恐地哭起来，最后到绝望地等死。
船舱里的海水从打湿地面的程度，到慢慢没过大腿，再没过上半身。同学们纷纷挤到船舱内地势高的位置，最后到海水淹没整个船舱，没过嘴巴，再没过鼻子。金善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同学痛苦地挣扎，随着咕噜咕噜的水泡声，没了动作，最后在无声的绝望中轮到自己。
从9点到10点这关键的一个小时里，在船舱内还能自由走动的时候，有极少数同学没有听从老师和广播的指示，逃出船舱，最后得救。金善非常后悔，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把命运寄托在别人的手上，盲目地听从、等待，丧失了自救的宝贵机会。
海水没过大腿前，艺慧哆嗦着，牙齿打颤，紧紧握住金善的手，小声提议，也许去夹板上更安全。金善犹豫了，担心离开大部队会有危险，只说：“再等一等。”这一等就等到了海水淹没舱门，困在里面的人想出也出不来了。
金善非常自责，如果当初果决勇敢一点，本来艺慧和她都可以活下来的，她连累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金善许愿自己和艺慧能活着回家。
回想间，裴艺慧带着崔老师和穿着白大褂提着医药箱的医生进了房间。医生带着白手套检查金善后脑勺上的肿包，用棉签上了药，谨慎地说：“目前来看没什么大问题，隔一个星期就能消肿，至于晕眩感坐一会就好了。不放心的话，靠岸后再去医院详细检查一下，毕竟脑部受撞击，可大可小。”崔老师连声对医生道谢，送她离开后，安抚金善：“别担心，下船后，老师送你去医院。刚才医生不是说了嘛，应该还是没什么事儿。”吩咐艺慧，“刚刚船那么猛地一撞，还有其他同学撞伤，老师要去处理。听广播的话，你和金善穿上救生衣，呆在房间里，照顾着她点。”风风火火地走了。
金善坐了这么一会儿，头已经不那么晕了，询问艺慧现在的状况。
“现在外面闹哄哄的，也有其他人和你一样撞伤。我在餐厅找到的崔老师，餐厅里的餐盘有的都飞了起来，汤汤水水撒了一地。”裴艺慧镇定了许多，踱到窗边往外看，“我觉得船身还是有一点倾斜。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恢复正常？”
“艺慧，广播里的指示是错误的。船出现倾斜，按照规定，应该播放关于逃生的广播。逃生应该是到甲板这些开放的空间。如果出了什么事，才能得到救援，而不是呆在船体里。”金善举例子，“泰坦尼克号里大家都是聚在甲板上等登上救生艇，杰克和萝丝就差点在船舱内被淹死。”
“我们怎么办？去找老师？”裴艺慧茫然无措。
“我们去找老师，只有老师才能组织同学们集体到甲板上去。”金善拉着裴艺慧穿好救生衣，出了房间。
金善叮嘱裴艺慧走路小心，扶着墙壁，有扶手就抓着。
餐厅聚集了很多同学，并没有多少惊慌，三五个人聚作一堆聊天打闹。他们找到了年级主任都老师，向他说明此前的广播的指示的错误：“都老师，应该尽快组织同学们去甲板上，防患万一。”金善看出都老师犹豫不决。这也不难理解，如果他擅作主张，学生出了任何意外，就是他的责任了。
金善看了看时间，9点10分，还来得及。“都老师，我敢肯定，船身收到撞击和倾斜，逃生的方法绝不是呆在船舱里，船舱里是最危险的。”金善急道，“我们去驾驶室找船长弄清楚。”
都老师觉得找船长问清楚也好，他吩咐其他老师把同学们聚在一起等他回来。
金善又拉着裴艺慧和都老师一起去驾驶室，金善知道和船员们在一起逃生才是最安全的。都老师心里被金善说得忐忑不安，张了张嘴想说“你们俩留在这儿”，也咽了回去默认了。
三人摸摸索索找到驾驶室。
“我是世越号船长李俊锡，现在船发生严重倾斜我试过了，没办法回正船体已经向航管中心发了求救信号”金善听出显然是船长的人在打电话请示，“好的，我知道了。”李船长放下电话，立刻吩咐大副：“组织所有船员到甲板上等待救援。”同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金善三人。
金善率先发问李俊锡：“李船长，你让船员到甲板上等救援，为什么让乘客呆在船舱？”
都老师已经从船长的电话中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但也万万想不到船长连带船员们会抛下乘客逃跑。“李船长，是不是赶紧广播让学生到甲板去？现在大家还都呆在船舱里呀！”都老师慌慌张张地走进驾驶室。
“船上乘客400多人，特别是有300多个学生，都聚集到甲板上会造成混乱，反而容易有危险。”李船长越说越坚定，“我认为还是让乘客呆在船舱等海警集中救援会比较好。”
金善气个倒仰：“你是船长，为什么不去船舱里等待海警集中救援？”
“船员们人少有经验，学生娃们就不一样了。”李船长振振有词。
金善和李俊锡争执不下之际，都老师不知所措，觉得李船长的理由也靠谱，几百个学生到空旷无遮拦的甲板上，加上船越来越倾斜，确实危险。裴艺慧慌张得眼泪大滴大滴的流淌在脸颊上都毫无知觉，只紧紧握住金善的手不放。
但金善知道海警的救援既不及时，也不有效。而且随着时间流逝，船体越倾斜，乘客们还能不能逃出船舱都是个大问题。她摸出手机一看时间，9点25分。
此时，裴艺慧指着船窗外面，喊：“有船来了！救援来了！”印着杜拉高手号的船只停在了附近。
金善指着李俊锡，厉声道：“船长有疏散救援的义务，规定是怎么样的？真的是让乘客呆在船舱里，船员到甲板上去？”指着周围的船员，“出了事，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船员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做出头鸟。
这时，无线电呼叫声响起，李俊锡连忙接通。
“杜拉高手号已经接近你们了，为什么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乘客没有疏散吗”
李俊锡回答：“倾斜角度已经达到45度，人已经无法在船里行走了。目前的状况无法疏散，请海警迅速赶来。”
金善上前对着话筒喊：“我是船上的乘客，船长广播指示乘客都呆在船舱里！”她推开李俊熙阻止的手，“现在400多个乘客都被要求留在船舱！”
无线电话那边顿了顿：“李船长，你们怎么搞的？你现在让乘客穿好救生衣，疏散乘客到甲板、侧舷等开放空间！”
李俊熙小心回答：“我担心400多名乘客到甲板后产生混乱，是不是等海警到了再集中救援？”
“救援规定你不知道吗？”无线电那头的人厉声质问，“立刻广播！弃船！”
9点30分，在船舱内灌入的海水已经淹没了第二层客舱的时候，终于响起了疏散的广播：“目前船只有完全倾覆的危险，请乘客们穿好救生衣，疏散到甲板、侧舷、海面等开放空间。等待救援。”
金善拉着裴艺慧，和都老师跟着李俊熙连同其他船员们从三层驾驶室里跑了出来，登上了海警派来的警备艇。此时直升机也在船上空盘旋，救援警备艇向世越号船上进行了“立刻弃船！立刻弃船！”的广播。
都老师从警备艇一登上海警舰，焦急地拉着海警：“船上一共有300多名学生，他们之前一直留在船舱，船长广播让他们留在船舱呆着！快去救他们啊！”船长李俊熙在被救之后双手抱头，一言不发。
金善抱着瑟瑟发抖的裴艺慧，望着越来越倾斜的世越号，自认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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