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纷扰
此去风崎路途遥远，薛恪率先出发，也没有随大队人马一起，自行快马先到了那里。江淮衍只带着江淮蓁和江瑜乘车前往，路途中江瑜身体不适耽误了几日，随后休整了几日，再次上路。这一来二去到达风崎已是比既定时间晚了将近半月。
薛恪到达风崎后便闷闷不乐的，他总觉得生活中少了些什么。
天还没亮时，他想起某日黎明将至时分，看见江淮蓁路过他的身边，那时候树上的枯叶落在她的头上，她没有发觉，直到下午看见她时，他才帮着把叶子拿下来。
用早膳时，他想起陛下与他用膳时江淮蓁站在一旁，虽然面无表情，但肚子却实实在在地表露出她的饥饿，他和陛下都憋着笑，他们都知道，若是此时笑话她，她便不愿再搭理他们了。
训兵操练时，他想起那日穿着盔甲想要在江淮蓁面前耍威风，回来时里衣全都湿透了。
同许沅湘讨论战术兵法时，他想起那日在皇城里撞见许芸昔对江淮蓁恶语相向，回去后兀自生了很久的闷气，气自己当时什么都没做，生生让人家欺负了江淮蓁。
晚上就寝了，也要想一想江淮蓁在做什么，这一天过得好不好。
他满脑子都是她，却想象不到她的笑颜，他只能回忆着与她有关的一切，哪怕他没有经历，哪怕他不是主角。
“将军！将军！”身旁的士兵见薛恪久久不回话，便唤道。
“啊……”薛恪回过神来，转而看向那人，继而道：“你继续说，我听着。”
“属下还是不说了，将军根本无心听。”那人言明。
“行，你先回去吧。”薛恪确实没心听他的见解，招手让他回去。
“魏述宁。”魏述宁刚要走出营帐便被薛恪叫住，“我们去趟城里吧。”
军队驻扎之地都是人迹罕至的地界，风崎虽然气候不好，也不够富庶，但也有些百姓居住，风崎城离驻扎地有些距离，军营里的人也很少进城。
薛恪此番进城，不为别的，只想着借送礼物的由头与江淮蓁通信，才好得知她的近况。尽管他知道，江淮蓁极有可能不会回信。
为了早些进城，薛恪趁夜抵达城门外，在那处住下。
恰巧的是，那里也有一片树林。和初见江淮蓁的那片树林一样。
“将军，属下见你自回来起就魂不守舍的，可是皇城之中还有牵挂？”魏述宁睡不着，拉着薛恪下棋，期间闲聊起来，便问出心中疑惑。
“不是。”薛恪不愿多说。
“那可是将军的亲人们身体不好？”魏述宁接着问。
“不是。”薛恪敷衍回应。
“那就是将军有心仪的姑娘，如今害起相思了。”魏述宁笑道。
“不是！”薛恪被他的话狠狠击中，立即辩解。
“将军这反应是在说不是吗？”魏述宁接着不怀好意地笑着。
薛恪本想要回击，却忽而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示意魏述宁不要说话，细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门外寂静了一会儿，随后薛恪清晰地听见有人叫了声“阿槐”。
薛恪立即起身推开门，但门外什么也没有，他四处查看，都没有瞧见一个和江淮蓁身影相似的人，更没有看见江淮衍。
“将军还说不是思念心仪姑娘呢，我看将军的魂早就飞回皇城去了。”魏述宁打趣道。
薛恪没再回话，思量了一会儿忽而跑了出去。
就算不是江淮蓁又怎么样，只要有一丝能见到她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他日思夜想了五年的人，好不容易再见到，绝不可能轻易放手。
夜很静，月光洒落树梢，薛恪见一女子坐于树杈之上，她注视着一轮残月，眼里反射出明亮清晖。
“江淮蓁。”薛恪愣了半天，艰难开口叫她的名字。
真的是她。
江淮蓁没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薛恪对于她来说，就算偶然见到，也不会觉得惊奇，更不会为之欣喜。
所以她的眼神中没有惊喜，没有惊讶，没有意外，也没有疑惑，有的只是一如从前的冷淡。
“你怎么……会在这里？”薛恪率先打破沉寂。
江淮蓁顺着树干缓缓下来，薛恪本能去接住她，但并无作用。
“将军驻守之地离这里很远。”江淮蓁是在说，薛恪出现在这里并不正常，希望他能言明缘由。江淮蓁也并不是对这些感兴趣，只是无事可聊，就随便说几句。
她也只是想要逃离纷乱人世间，随意聊聊，好让她轻松一些。
“我……就是来这里逛逛。”薛恪傻笑道。
“我先回去了。”江淮蓁暗暗深呼吸，整理好心情后准备离开。
“你心情不好吗？”薛恪拉住江淮蓁的手腕，不想让她就这样离开。他知道江淮蓁心情不好时就会坐在树上。
江淮蓁转身拿开薛恪的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如平常，故作轻松道：“没有。”
“你记得吗？”薛恪冲江淮蓁笑了笑，“我初次见你，也是在这样的树林里，那时候你还很小，大概这么高。”薛恪比了比，笑意更盛了。
“既如此，也难怪我不记得了。”江淮蓁苦笑道。
“为何怎么说？”
“将军方才为何那样问我，就知道我为何这样说。”江淮蓁并不言明。薛恪却立即领会。
他初见她时也是这样，她坐在树上，默默看着月色正好，那时候，她心情也不好。所以对于她来说，她不愿意将那些难过的事情记得太清楚。
薛恪不知道，幸福美好的回忆对于她来说多么难得又珍贵。而那些痛苦的事情，对她来说又那么习以为常，若是事事都记得那么清晰，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要喝酒吗？”薛恪笑道。
江淮蓁思量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她没喝过酒，更知道公子不会让她喝酒，但现在她渴望一醉方休，渴望将这一切暂时忘却。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尽管从前未曾被当作是人，但此刻，她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当她一再提出想要回到江淮衍身边却屡遭拒绝时，她真的很难过无助。她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地成为公子会喜欢的人，按照他的想法成长，她愿意事事听从公子的，唯一的心愿就是能时刻陪着他。
自她被带回江府，她的世界就只剩下江淮衍了。可现在，公子告诉她，不要回去了，就留在皇城，留在牢笼里。
江淮蓁闷头喝酒，两杯下肚脸就微微泛红。薛恪瞧着她那模样，心中小鹿乱撞。
“你是和江淮衍一起来的吗？”薛恪趁着酒劲，问出心中所想。
江淮蓁点点头，好似并不清醒。
“什么时候出发的？”薛恪继续问道。
“大半个月前。”江淮蓁细细思考了一会儿，如是回答道。
“那应该早就到了，为何还没进城？”
“路上耽搁了。”
“也对，这一趟路途遥远的，你定然是吃不消的。”薛恪才发觉江淮蓁看起来好像瘦了一些，眼底藏着心疼。
江淮蓁浅浅笑了笑，苦涩地说道：“我又怎会这般柔弱？”
“你从小生活在江家，虽说江氏旁支比不得江淮衍，但也算是锦衣玉食，你虽有经历磨难，但终归是江家小姐，自然少有这些舟车劳顿之苦。”薛恪心中不甚明了，这样说虽有些冒犯，但还是说出口了。
江淮蓁看着薛恪，眼底泛起泪光。世人都知道她是江家小姐，都知道她叫江淮蓁，却不明白，在冠以此姓名前，她经历过什么。
她一直告诉自己，她是阿槐，不是那个光鲜亮丽的江家小姐。
“江府上下，上至公子小姐，下至小厮侍女，皆为江姓，你又怎知”江淮蓁欲言又止，她不该提起，也不愿提起她的过往。
“怎知什么？”
江淮蓁苦笑着摇头。
“你笑了。”薛恪看着江淮蓁的笑颜，却开心不起来，他看出了她笑容背后的忧愁，“为什么要这样笑呢？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开心幸福的笑呢？”
江淮蓁心中烦闷，又连着喝了好几杯酒，脸也愈发红了。
“江淮衍为何总叫你阿淮啊？”薛恪无厘头来了这样一句。
江淮蓁低着头，迷迷糊糊道：“因为我喜欢”
“槐树我喜欢。”江淮蓁说得含糊，不知道薛恪有没有听清楚，她随即醉倒在桌上。
薛恪看了江淮蓁很久，想着今后这样的机会还会有吗？他叹了叹气，而后将她拦腰抱起。只是他并不知道江淮蓁住在哪间房，就只能将她带回自己的房间。
回去的路上，薛恪还在想着，魏述宁应该回去自己房间了，如若不然他还得解释江淮蓁是谁，为何要来他房中。他又想到，若是江淮衍明天发现江淮蓁不见了，又知道她在自己房中过了一夜，怕是要把自己大卸八块。但他并不怕，就是担心江淮衍以后不许江淮蓁与自己来往，甚至立马收拾东西走人。
“卫将军。”薛恪刚准备打开房门，就听见江淮衍冷冷地叫住他。他看到江淮衍恶狠狠地看着他。
“薛恪，你不该接近她。”江淮衍接过薛恪怀中之人，目光似箭，只穿内心。
“江公子。”薛恪嘲讽似的笑了笑，“你真的以为你所做之事是为她好吗？”
江淮衍不语，随即转身离去。
“你从来都不会在乎她的感受。”薛恪继续说着。
“你的手下将她伤成那样，你却无动于衷。”
“纵使你是她的亲人，我也不会忘记你们对她造成的伤害。”
薛恪的一字一句都似利刃一般，刺入在江淮衍的心。
他不想伤害她，但他不得不伤害她。
江淮衍将江淮蓁放在床上，他坐在床边，看着她通红的小脸，此刻的她眉头紧锁，像极了初来江府时被罚站在太阳底下，皱着眉头却不发一言。细细想想，江淮蓁到江府这么多年，什么都改变了，唯独那淡漠的眼神，从一而终。
“傻阿槐，我在骗你，你不要念着我了。”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可你愿不愿意等等我，再等等我。”
“也许以后，我就能告诉你我的答案了。”
“我的好阿槐，我们就只剩下十年时间了。”
江淮衍兀自说着，竟无声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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