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火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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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餐后,在千咒的要求下大家又睡了午觉,然后才向山顶开始徒步旅行。露营场的入口位于山谷,而你们的帐篷则搭在半山腰,这是因为入夜冷空气下沉,尤其在积雪的山谷里,低洼处更加寒冷。直到天黑才返回营帐,在隐隐存着火星的灰烬上用之前剩下的一半柴薪重新燃起篝火。中午吃的是烤肉三明治,相比之下晚餐堪称隆重,用瓦式炉焖了米饭,焚火台上悬吊的炖锅里,烧开的清水冒泡翻滚,向沸水投入煸炒过的土豆、胡萝卜、与小番茄后,水面上顿时散开一层油亮的淡金色泽。枯树枝噼里啪啦地冒着火星,木头燃烧的焦味与咖喱块化开的辛辣香气热闹地飘出很远。

        “喂,换你来继续拍。”

        要腾出手铺开蛋卷桌,武臣便把一直拿在手里的摄像机交给你。他给自己的店拍短片宣传,所以前些年去自学了摄影,徒步的路程中拍下了不少美好的画面。

        你扫视一圈——炖锅底覆着一层场被火烧得恰到好处的熏黑痕迹,热气上升吹拂椅背上外套长长的袖口摇摆,煤油灯的玻璃灯罩背后火苗幽雅。最后画面转向篝火边,出发时已腌制好的厚牛排放上烤盘,油滋滋溢了出来,乌黑烤盘上腾地燎起白烟。庆三的手指粗厚有力,若在往常自然与美观无缘,可是跳跃的火苗前,褐色皮肤蒙着一片安心的阴影,使得昏暗的画面看起来很有质感。

        “结果你这不是全都在拍吃的吗。”

        镜头抬起,映入另一边摆弄火钳的若狭的侧脸。

        若狭分心给芦笋削皮,只稍微歪了下脑袋,揶揄的神色从眼尾瞥向你,混色的低马随动作自然滑下肩膀。他那可以说成冷静自持、又好像单纯在走神的疏离表情,似乎无论城市与山林的人和环境都不会变化,什么也无法把他从自我的精神世界拽出。

        “唔,我也想拍点不一样的……师匠来笑一个。”

        “不笑。”

        他无语把头转回,屏幕里只留下轮廓清隽的侧脸。

        摄像机挪向另一边,千咒猛力攻击储冰盒,容器里传来哗啦作响的撞击声。

        “在做什么?”你走过去,和镜头一起俯身凑近,火光与灯光映照下冰块闪动着犹如黄水晶般的光泽,“冰弄不出来?”

        千咒伸出手指,把那块完整的巨大冰坨戳得滴溜溜转圈,你从她的语气里居然听出几分雀跃:

        “都冻到一起了,武哥!凿冰器呢?”

        “那种东西出来露营怎么可能有带,给你口袋,用摔的吧。”

        给露营车改装吧台的人居然做出了符合常识的回答。

        “我想玩带冰锥的嘛。咦,姐姐你怎么了?那个看凶器一样的眼神。”

        你尴尬地笑了一声。用布包裹冻硬的冰砖当作凶器是道上的常用手段,只要让冰化成水,再把布晾干烧掉,就能轻易清除痕迹,让物证消失。食品塑料袋里的大坨冰块让你下意识产生了不详的联想。

        千咒敞开袋口,把饱受摔打的碎冰倒回冰盒,星尘似的细碎冰屑闪闪飞舞,透过烁亮的光斑,摄像机忠实记录下了她灿烂无霾的笑脸。

        端来满满一锅米饭在隔热垫上放好,明司武臣用苛刻的眼神审视着盒中碎冰,开始摇头。

        “不行,摔得太难看了,我不能允许这么没格调的冰块出现在饮料里。”

        他做出了夜总会经营者的自尊心发言。

        千咒撅起嘴:“摔过都会变成这样吧?而且明明是武哥你自己说这么弄碎的。”

        “知道了,下次我会带上冰锥再出门!”

        “……还记得是在露营吗?”

        你嘴角微抽,视线也从摄像机的显示屏幕抬起,望向桌边的两人:“那这些冰怎么办?”

        “肯定不会浪费啦,可以拿来做别的。”

        武臣说着露出近乎蒙混过关的神秘微笑,眼梢挑起一抹经商者的狡猾,他把饭勺和五只空碗交给千咒,自己则抓起储冰盒回到车里,从吧台后垂头翻找,很快就拿出了一只企鹅外壳的手动刨冰机。

        “锵锵!武哥每次出门都准备充分!”

        对此毫不见怪的女孩旁边,你的表情已经快要裂开: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出场的机会啊!你还记得是在露营吗!”

        “毕竟在外过夜,要做好这种程度的备用计划是必须的吧?”

        “军神之外的新绰号是哆啦武梦吗…!”

        “没有那回事。”

        庆三大笑:“他以前不就是这样?出门打个架,口袋里连退烧贴都能掏出来。”

        你还是第一次听说明司武臣居然是这种类型的人才。

        “那次是队里有人在发烧,阿真拜托我才会带的,是吧阿若?”

        若狭耸耸肩:“商议决战日起的时候总能随手拿出一本万年历又怎么说?”

        “……?退烧贴还能理解,可是为什么要带那种东西啊?”

        “找杂志的时候没留神拿错了……”武臣揉了揉额头,颇有些哀怨地赔了一张苦脸:“别拿我开涮了,饶了我好不好?”

        “所以武哥下次也把冰锥带上嘛。”

        “我看你就是想玩冰锥——行行行,我知道了,”他晃晃脑袋,又不放心地看了你一眼:“刚才没在录吧?”

        你忍着笑摇头,决定回头就把这段录像刻成光碟永久珍藏。

        银黑色的汤锅里慢炖,咖喱块彻底化开后才加入易熟的鱼丸、油豆腐、和菜叶,最后是乌冬面条。焚火台上没有再放新的燃料,用渐小的火势与余温,将咖喱乌冬煮熟。牛排旁边烫熟的芦笋,盛到各人的餐盘里,再撒上盐与黑胡椒。煎过牛排的铁板,上面覆着一层亮晶晶的油脂,用来做最后一道火腿煎蛋卷再合适不过。五只纸杯里热水冲开速食味噌汤,莹白的米饭上还堆着橙红色烟熏三文鱼,小碟里盛着黑黑绿绿的盐渍海带。

        下午的徒步消耗了体力,所以盐分放得比平时稍多,入口愈加滋味厚重。你给黑川伊佐那寄菜谱时学到,咖喱在关火后静置片刻才更入味,但在饭做好前的焦灼沉默里,却完全遗忘了还有等待的步骤。

        三角天幕面向漆黑一片的山林敞开,围坐在低矮的桌前,眼前时而飞过阵阵明亮的火星。略带潮气的草木腥味,与焦热的篝火烟味,使食物香气加倍勾人食欲起来。

        牛肉的边角发黑,咬开外层过火的干苦,里面的肉依然保留着鲜嫩的口感,饱满的肉汁迅速充满口腔,搭配切得刚好的芦笋,味蕾舒展开,仿佛连山野的景色也在食物的美好中增添了新的魅力。

        土豆软糯的口感煮化在汤汁里,驱散了因腹中空空而感受到的寒冷。从内部暖和起来的身体像被结实的棉被紧紧拥住一般,僵硬疲惫的四肢重新恢复了轻松,沉入一阵懒洋洋的镇定的舒适中。

        ···

        午夜时分,山里飘起小雪。

        你一向浅眠,再加上在陌生场所过夜的因素,雪花扑簌簌落在帐篷外时很快便被轻微的响动惊醒。感到难以呼吸,而且眼前的黑暗格外浓郁,稍微抬起头,才发现你入睡时不知不觉把脸挪到千咒肩上,鼻尖埋入枕头与她肩窝之间的缝隙,密不透气。

        缓慢地、最小幅度地抽回自己紧搂着她不放的胳膊,还有横在她身上的一条腿,千咒在睡梦中察觉了你的动作,本能地抬手拍了你两下,像是在安抚哄睡。和白天相比,她的睡颜十分严肃,皱着眉的样子仿佛在梦里遇到了什么难题。

        将盖在她睡袋口边有些散开的毯子整理好,你轻轻起身,没有摘下睡帽,把自己那条毯子披在外面保暖,绕过放下来挡风的隔断,你侧身走出帐篷。

        篝火的余烬已经彻底熄灭,错落摆在几块石头上的油灯里,还有两盏仍在燃着光亮。朦胧的灯火间,还有一点莹红在闪烁。明司武臣见你出来,好像也没多意外,夹着烟指了指远离营地的小路。

        你跟在他身后,直到走过一段开口说话也不会吵到睡觉的人的距离。

        “睡不着吗?”

        “听见外面在下雪,所以醒了。武臣哥又是为什么起来?”

        “没有睡意,早就过了合宿还能入睡的年纪了。”

        “师匠和阿庆都睡得很好哦?”

        “他们两个啊,心态年轻。”

        他半真半假地说着,白雾之后的嘴角翘起一个不羁的弧度。

        尚浅的降雪将大地淋成黑色,松针湿漉漉地垂下。明司武臣出神地远望着灰白色天边,眼梢残留着一点未消散的笑意,那神情却让人无端感觉怅然。

        时至今日,即使心中已经有了更想交往的对象,你也无法否认自己还是对眼前这个人怀有特殊的期待。在你遇到的所有人中,只有明司武臣身上才有那种既隐约、又袒露在外的脆弱感,他也狡猾地懂得不去掩藏。

        ——从容圆滑得让人看不透心思,然而防线却微薄到大概稍稍试探一下就会吓跑,像是引诱着你去施加压力一般,你向他摊开手掌。

        “要什么?”

        “烟,也分我一根吧?”

        “这个啊?女孩子还是别碰短支比较好哦。”

        武臣在抽的是短支peace,没有滤嘴,后劲十足,尼古丁含量可以直接按照毒性来计算。你在混迹街头那段时间也碰过烟草,不过偏爱的一直是丁香烟,若论对人体的损害程度,大概两者不相上下吧,不过近似焚香的甜蜜辛辣气味含在唇间,那种感觉实在难以割舍。

        你执着地伸着手:“嗯,给我一支吧,我不抽,只提取尼古丁溶液拿去给别人注射,这样行吗?”

        他咬着嘴唇发笑,以免发出声音惊扰到不远处睡眠中的营地,于是在下唇留下一道分明的齿痕。你没有回避地打量着那处,武臣眨了下眼睛,有些飘忽地错开视线,低头掏出烟盒:“那就只此一次。”

        若再拿他嘴里的那支给自己借火,武臣大概会端起一副严肃的大人架子来,对界限感的事好一通说教吧。你索性不动作地端着手腕,等他拿来打火机给你点燃,火光短暂喷吐,相当强势的重焦油气息扩散开。

        你将短一截的烟夹在手指间,在他不自在地提出返回营地之前,另起话题:“新年的时候,春千夜回家了吗?”

        “……”

        从他的消极回应里得到了答案,你故意用轻快的语气笑着说道:

        “我明白了,小春原来有这~么讨厌武臣哥你欸。”

        “啊?这种叛逆期谁都会有吧。”

        武臣先是下意识换上有些攻击性的口吻,随后嘴角舒展,好笑地对你挑眉。同样没在新年时期回横滨老家的你口头上不甘示弱:“要拿我讨厌我家老头子的程度做为参考吗?”

        “——免了,你是特例嘛。再说,春千夜又是男孩,想要早些独立不能算是坏事,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上次我就想问了,武臣哥到底是在哪个年代养成的性别观念,绝对有国宝指定的资历。”

        “我才是早就想讲,你对国宝说话的态度还真不客气。”

        还不等你想着如何把轻松的说笑带回原本轨迹,武臣又点上一支烟,突然压着嗓子说:

        “我不能对春千夜的事插手太多。”

        “春千夜混的毕竟是暴走族的圈子,东京万会对界限把握得很好,而我跟那边牵扯太深。我做得越多,越有可能把春千夜往与他意愿相反的方向推去,还不如就这样随他心意——”

        东京都并非某一个组织掌控的地盘,而是众多势力汇聚的舞台。与大小派系都有所接触的明司武臣,如果以太过明确的立场来对待他的兄弟,或许也会为后者带来无法预测的风险吧。

        因为能理解他的这层顾虑,你又忍不住联想,是不是自己也该尊重武臣哥的做法,或是效仿呢?

        地上渐渐覆起一层积雪,除了被惊醒的鸟雀鸣叫声,树林里分外静谧。还没等尚且模糊的念头成型,他就掸落烟灰,平静地注视着你说道:“不过,我不会阻拦你去找他。”

        “这么说,是希望我来做间谍的意思吗?”

        “春千夜的本性比你以为得要偏激得多,你要做好被他迁怒记恨的心理准备喔。”

        “我可没说要做武臣哥的间谍,没准会把你的想法一字不漏地泄密给小春呢。”

        “真不客气,这还不足以收买你吗?”

        他从你指间摘去默默燃尽的香烟,没有丢向地面,而是从外套里摸出卡包大小的阻燃烟蒂回收袋。你们交谈时都压低了声音,纵容的语气也显得亲昵,有种这个人的防备距离正被一点点缩短的感觉。

        “总之,小春的事我姑且会找朋友打听试试的,只要能确认他身边的人靠得住就足够。我——大概正因为不像你那样非常了解那孩子,所以才会有所担心吧。”

        “可别被责任心搞得太累。”

        “说到累,武臣哥明天得一路开车回去吧?还是早点回帐篷里努力入睡比较好。”

        “哦,不行,还是睡不着,你用摩托载我回程如何?”

        虽然他这样说,但实际上也没有抗拒你牵着他衣袖沿着来时的小路走出松林。还在你用另一只手拨开积雪垂下的挡路树枝时,贴心地从背后帮你拢住披在肩上的毛毯,没有吹到半点冷风。

        走下蜿蜒山道时困意上涌,然而,看到披着被子坐在焚火台前烤火取暖的两人,若狭抬手见怪不怪打着招呼时,你情不自禁一个激灵,困意全都被吓走了。

        摄像机的指示灯亮着,镜头对准灰白天空下落雪的深山,想必也拍下了你与武臣一前一后自小路走下的场景。

        “哟。”若狭嘴边挂着一抹促狭的浅笑,“说完悄悄话回来了?”

        武臣的手在你肩上安抚地轻拍了两下,这种无意识的小动作,又让你想起千咒,大概这就是血缘。他从你背后开口:“一直在等我们吗?”

        “是啊,担心有人被山里的雪妖怪掳走。”

        “真过分,去看雪怎么不叫上小千呢?”

        “那时候看你睡得很熟……啊,是我出去的时候把你吵醒了?真对不住。”

        千咒举止豪迈地一摆手:“不是啦,是牟庆刚才突然开始打鼾,你听。”

        说话声中断,防水帐幕后传来的欺负均匀的鼾声顿时变得鲜明又活跃,你们面面相觑,过了几分钟,武臣说:“虽然是这样,不过还是尽量躺下入睡比较好。”

        若狭也点头:“是这回事没错,因为明天还有绕去山另一边的行程。”

        “山另一边?那边有什么特殊事件吗?”

        “是为了镇民自营的农市,”他将垂下的一缕紫发揽至耳后,好笑地斜眼瞟向别过脸去的武臣:“因为这家伙往车里塞了太多东西,结果就是没有空间带够两天的食材。明天的早餐虽然还能用香肠热狗麦片解决,但如果上午不想办法补给,午饭就只能从俭,最方便的法子,就是去集市上找点吃的。”

        你忍不住对他投以难以置信的注目:“连刨冰机都能带上、偏偏差了最关键的东西吗?”

        武臣干咳了一声,“至少,解决的方法也很明显嘛。”

        你连连摇头,千咒揉着眼睛说:“所以,我们现在回去继续睡觉咯?”

        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浅碧色的眸子里一片惺忪。虽然嘴上说不是在等你们,可看起来完全不是说得那样。

        正要随她返回帐篷,斜地里一只手拦在身前。

        若狭难得不见叼着pocky或是草秆的空闲的嘴唇上,扭起一个似笑非笑的挖苦弧度。

        “千咒,你先回去睡。这两个人,”

        深紫色与铂金色的发丝在火光前闪动着妖艳的光彩。

        “让他们在外面散散烟味。”

        “……”

        不确定目光交汇时,他是不是有隐晦地朝你传递什么信息,不过,等他站起身,将自己的外套从肩上摘下,裹在你保暖的毛毯外时,今牛若狭又用淡漠的语气说道:

        “实在失眠的话我这里有褪黑素,没有必要靠尼古丁。”

        ···

        在早中两次摄入特浓土耳其咖啡的支撑下,你们总算在下午结束前完成了计划里的行程,买到了丰盛的蔬菜,还有奥多摩山里种植的山葵。又是一路骑行返回东京后,你已经没有精神先把bandit送回若狭家的仓库,于是直接一路骑回了自己的住所。

        公寓楼下,成排的住户信箱前,只穿一件单薄风衣削发少年背靠门柱,低着头,气场有些灰暗。

        看到他的侧脸那一秒,手中的车钥匙突然失去握力,坠向地面。

        对方听到声响,应声转头。

        “你愿意来见我,我真的好高兴……!”

        喜悦的情绪冲破阻拦,你甩下背包,以前所未有的迅捷张开双臂扑了过去:“鹤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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