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星星点缀了夜空，初夏的路上有些燥热，在飞舞的尘屑中，十方透抬头看着走在前方的松枝，忽然生出了一种怪异感，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
在没来得及细想，他便撞上了松枝的后背，黑羽松枝也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能怪我，你自己忽然停下来的。”十方透捂着鼻子说。
“到了。”松枝没怎么在意，按响了唯世家的门铃。
“你们两个的家就是离得太近了，讨厌。”十方透嘟囔着。
咔哒几声响，唯世打开了房门，看到门外的松枝感到有些意外，目光烁烁:“松枝怎么来了。”
“走得急没给你打电话。”黑羽松枝从自己的身后提溜出一个人:“可以帮我收留十方透几天吗？几天就行。”
“我不会拒绝松枝的要求。”唯世说这句话时那双茶红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松枝，而她也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走神了片刻。
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黑羽松枝回过神来，低头看到了十方透气鼓鼓的表情。
“是铃木阿姨回来了吗？”唯世询问。
“确实如此，回来的还有祖母。”
“奶奶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松枝要进来坐一会吗。”后面那句话倒是莫名说得有些生硬，黑羽松枝也没有细想，淡声拒绝了。
“不许乱跑。”黑羽松枝把用黑色袋子装好的医疗用品和一些现金递给十方透，随后便离开了。
十方透抱着包裹看着黑羽松枝离开的背影，而雪走偷偷跟了上去，坐在松枝的肩膀上，小手紧紧地抓着她的一缕头发。奇迹也不甘示弱地过去，与雪走吵了起来，好不热闹。
只是这份热闹无法影响到那个黑色的身影，那个身影缓慢地走着，左脚与右脚迈出的幅度基本一致，像是计算好一样，十方透才明白那股看到松枝便会产生的怪异感。
是虚空。
一片寂寥。
十方透不知为什么有些生气，气鼓鼓地跟着唯世进入他的家中，虽然面色不好，但动作还是很轻，像是怕吵到那些入睡的人们。
待洗漱好以后，十方透仍旧抱着松枝递给他的黑色包裹，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维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我问你，你跟姐姐认识多久了？”十方透盯着唯世说。
“七八年。”辺里唯世正找着适合的被褥，客房的必经之路是奶奶的房间，已是深夜，唯世担心太大的动作会惊动浅眠的老人家，于是便让十方透今晚先住在自己房间。
“姐姐刚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十方透闷声问，似乎也不太想问这个问题，却不得不问。
唯世的动作顿了一会，视线停留在自己的指尖，然后又想起了初见松枝时她的手上也捏着一个玻璃珠，在日光下对着玻璃珠笑。
但身上绑满了纱布，在询问铃木阿姨时，铃木阿姨只是说曾经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这点唯世想着该不该跟十方透说，他只觉得不该由自己来告诉十方透这件事。
“她那时候是不是受伤了。”十方透的声音传来，唯世有些讶然，同时听到了阵阵“滴答”声，像是什么水珠掉落下来的声音。
“一定很疼。”
“我什么都不知道。”唯世没有回头，而是坐在了木质地板上，少年前面的橱柜里放了层层叠叠的被褥，而被褥的后方却像个黑黝黝的洞，没有一丝光线，唯世看着那些被黑暗铺满的地方，想起了松枝。
“松枝刚来这里的时候，经常会做噩梦。”这点也是唯世后来才发现的，在松枝刚搬来这里时铃木阿姨时常不在家，有时会让保姆来照看松枝，但听说小松枝不喜欢陌生人弄乱自己的东西，便紧锁着房门不让人进去。铃木阿姨对此也是头疼又无可奈何，直到松枝与唯世相熟起来，铃木阿姨便会在出行时请求他们照顾松枝一二。
小松枝在夜晚也被奶奶留在了家中，她没有多说什么话，安静地看着地下的木质地板，似乎连房间也不肯多打量几眼。
一切都正常进行着，松枝也早早睡下了。平静的假象只持续到半夜，唯世半梦半醒间听到了旁边的屋子有些细碎的呢喃声。
也许是年纪还小，也许是睡到迷糊了，唯世摸索着也没点灯，走到了发出声音的地方，进去后想起了这是松枝的房间。
他看到松枝正躺在床上，也没有入睡，眼睛看着上方的灯光，一眨不眨地。那些细碎的呢喃是松枝发出来的，唯世在睡眼惺忪间只听到了几句“灯光…”“关灯…”抑或是“开大些”什么的，破碎含糊的话语伴随着嘶哑的声音。
唯世不会拒绝松枝的请求，于是他便搬着小凳子，费力地去把灯光的按钮给关上，房间陷入黑暗那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散去了，小唯世听到了抽泣声。
浓稠的黑暗让唯世不敢回到自己房间，他便摸索着来到了松枝的被褥，困意渐渐涌上，他没有想着其他的，进入了小被子以后抱着身旁的热源便沉沉睡去了。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对不起”，是谁在道歉呢？唯世在梦里想着，是谁在道歉呢？请原谅那个人吧，因为听起来太痛苦了。
思绪抽回现在，唯世眨了眨眼睛褪去酸涩，抱着被褥站了起来，正想去铺好，手上的物件便被人抢了去了，十方透眼睛红红的，是刚刚偷偷落泪的痕迹。
“我自己来。”他兀自铺起了被褥，室内忽然变得有些安静。
“我很喜欢松枝，很喜欢姐姐。”十方透的声音里带着些鼻音，闷闷的。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六岁那年，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这里，我看到了她。”
“她坐在阳台上看着天空，我大叫她‘姐姐’，她看着我没有说话。”
“然后她回到了房间，再然后警察来了，把我送回家。”
“我就知道她不喜欢我了。”
可是十方透还是很喜欢她，渴望着亲情，渴望着会让那个恶魔都感到害怕的姐姐。
止不住地想靠近，在忍受着周遭的一切，在雪走诞生后，他还是没忍住来找黑羽松枝。
她和过去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眼睛像是被冰存的海面一般毫无变化，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一步又一步地走到正隐藏在玩偶堆里的他跟前，只需要一步就能看到他。可她最后还是停下了脚步。
毫无变化…
十方透的动作停了下来，面色变得古怪，回忆在穿插着，标出了一个又一个疑点。一些压在内心的东西浮现上来，他们一直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一个人为什么过去了七八年还是毫无变化，眼神，动作，举止，甚至是房间物件的摆放。
他们也疏忽或者已经带了主观判断，没有去思考，为什么松枝在年幼时便会有着熟悉的的疲惫感。
“辺里…”十方透喃喃道:“姐姐她很不对劲。”
“姐姐她…”
脑海里又浮现起相见时松枝那句“是三次。”
是什么意思。
“咔哒”一声，窗户被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冲了进来。
雪走的动作很迅速，他飞到十方透跟前，在两人没反应过来时急匆匆地说:“刚刚听到了松枝姐姐和祖母的对话。”
“祖母问她现在的病症如何。”
“然后铃木阿姨走了进来，她们争执起来。”赶上来的奇迹也过来补充。
“……”“姐姐有什么动作吗？”十方透问道。
“松枝她…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奇迹说道，随即很快地跟唯世对视了一眼，像是意识到什么。
“你也察觉到了。”十方透把自己放在被褥里，再没说过其他话。
黑羽松枝像永远活在事件外，永远都在清醒地注视着一切。
唯世则抬头看着远处的灯光，看着灯光在晃动，尘屑在飞舞。想到了松枝，她的背脊挺得很直，走路从来目视着前方，像根柱子。
不能回头，会变成盐柱。唯世想起松枝有段时间会对着他说这句话，神色茫然，神色恍惚。
上帝降难于索多玛与蛾摩拉来惩罚他们的恶行，天使劝诫善良的罗德带着妻子儿女往远处跑，永远别回头，罗德的妻子不舍于索多玛，没有听从天使的劝诫，回头探望，即刻变成了一根盐柱。
盐柱。
“二阶堂曾经调查过姐姐。”十方透闭着眼睛，似乎连声音都带上了些重量:“他好奇于松枝没有一点守护甜心气息，身边却聚集了一群有甜心的人，所以去调查了。”
“他说姐姐不可能会拥有甜心。”
“绝无可能。”
同一片星空，心事厚重的人也不少。
正处在黑羽松枝的家，她看着地面上破碎的玻璃杯和一些凌乱的东西，想起了刚刚的争执。
铃木女士的情绪不太好，在意外听到祖母询问她的病情后便直直地走了进来，问发生了什么，只是没有人回复她。只是像是所有人都不把她当成可以依靠的人一般，没有给出正确的答复。
铃木达子，她的妈妈，终究是被她逼到了一定程度，多年的压抑让她的神情变得疯狂，她砸烂了旁边的杯子，问松枝为什么这样对她，为什么折磨她为什么…不肯接受她。
黑羽松枝没有做出答复，只是内心涌上来一股股疲惫感，她也不明白，她总是会在某些快乐时间遇到难题。
会让她产生一种自己不配得到快乐与幸福的无力感，而那些可怖的东西又像是缠绕上她一样，拖着她的心脏往下沉。松枝闭着眼睛没有做答复，黑羽真幸面色沉了下来，她把杯子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发出的脆响让铃木女士的身子抖了一下。
一片狼藉。
黑羽真幸问她，问着铃木达子:她是否记得什么是母亲？
是否觉得自己歇斯底里的样子很熟悉。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很古怪。
一些曾经被伤害的人慢慢的成为了施暴者，成为了伤害别人的人。
黑羽松枝由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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