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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真


四月初,武丰从西边回来,一进宫就笔直往着天子所在的朝升宫过来。那日楚越也在,正殿内所有宫奴被屏退,仅剩帝妃与武丰三人,就连一向紧跟着皇帝的姜瑛都被赶了出去。

        楚越自然知道武丰是来与司徒邑说什么的,借着抬袖饮米浆的功夫,将自己的脸全部掩盖。再放下手时,眼底的两滴泪也被抹了去,神色自若得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殿外,姜瑛故作无意地饶了几圈,所在的位置就在殿门前。只需外头保持安静,里头的对话也不难听到。

        只可惜,田受楚越的提醒早就关注着他了。她碎步行至姜瑛身边,姿态恭顺,“姜侍郎,适才陛下不是吩咐过殿外不得留人吗?”

        姜瑛愣了愣,回头见是朝升夫人身边那身型高大的大宫女,便将她从下到上打量了一番,不以为然,“本官一直随侍在陛下身旁,守在外头是为了随时听候天子令。”

        田也不管他说的什么,只当没听见一样地朝着宫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脸上是一张冷得不能再冷的笑,“大人,请吧。”话落,又上前几名朝升宫的宫奴,将姜瑛前后围住。

        若他此刻还要强留,殿外必然要引起一番动静,到时候再惊扰到里头的贵人,所有人都讨不到好。

        姜瑛也知其中分寸,咬牙切齿地瞪了田一眼后才甩袖离去。

        “这个子仓是谁?”司徒邑将手中尺牍放下,发出了一声疑问。

        楚越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却仿佛被人丢进了冰湖里,从头到脚连着五脏六腑都是冷的。

        武丰伏身交代完事情的整个经过,回答着皇帝的问题道,“此人乃是西北军前都尉。当年齐猷随废太子瀚前往西北,与他发生过节。往后他被调往镇西,升至校尉。”

        齐猷被皇帝发配到西边后,同楚鄣收留难民。一日被子仓撞见,便将其抓回军营处置。难民随后前往军营救人,余下部分则去寻求楚鄣帮助。而楚鄣为掩盖自己与齐猷有交集,并没有上报郡守,独自一人前往军营谈判。

        子仓不肯放人,便在第二日谎报郡守:楚鄣与罪臣勾结对抗军队。郡守得知后又未经核实,直接将消息报到了朝廷。

        直至姜瑛过去完全坐实,再无法挽回。

        “楚大人私下收留罪臣齐猷确有错,但到底不是造反。此案说来与子仓有关,却也有楚大人自身的原因,万不该为包庇齐猷而不上报郡守,导致误会一再加深,无可辩驳。”武丰这话说得不偏不倚,但语气中也透着几分惋惜。

        他与齐猷也算有些交情在,当年若不是因为朝升夫人的事,此等旷世奇才原本该是多么风光。落得这般,着实凄惨。楚鄣就更加了,原本二人只为救助难民,岂料因齐猷罪臣的身份,最后竟沦落到被构陷造反的地步。

        司徒邑听完先将目光放到了楚越身上,却只见她闭着双眼,瞧不出任何情绪。

        “子仓谋私,车裂。郡守失职,枭首。”他将视线收回,发令的语气就如同长箭上的箭头一般冰冷。却唯独没有提到朝廷派过去查案的姜瑛。

        纵然有被误导的嫌疑,但身为朝廷大臣,行事也颇为鲁莽,头一日便定了罪。又为何不也被视为失职,同郡守一起斩首?楚越将心底的怒气压下,再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强撑出来的清澈。

        这事牵扯到齐猷,她当真是一个字都不好说。即便想要提到姜瑛,也不能在皇帝面前提。不然保不准司徒邑又会觉得她是为齐猷而愤恨……

        春末的雨水也多,没有任何征兆的,天就阴沉了下来。那些急切而沉重的雨滴落了地,将外头尘土的腥味一并带进殿内,与这里头侯服玉食的气息格格不入。楚越吸了一口这难闻的味道,从压抑到平静,不过短短片刻。

        ……

        待外头的雨小了一些,司徒邑便领着武丰到无极宫去了,也算是这些时日里稍微与楚越分开了一些。楚越松了口气,顾不上做自己的事,便令田去铺好席子小憩一会。素纱的幔帐搭上,只透着几缕若影若现的光,连博山炉里的香饼都灭了。

        唯有闭上眼不让自己察觉身处皇宫,才能让她真正放松下来。

        这头的宣室殿内。屏退去众人,武丰躬身上前把子仓与齐猷真正的过节再禀告清楚。

        一长串的呈言落下,饶是一向泰然自若的司徒邑都愣了片刻。

        “确是策反,陛下。”兹事体大,武丰跪下身去郑重道,“此事皆由子仓于狱中亲□□代,刺史杨守成携前长史李郁已于前日全部查明,臣也再详细过查一遍。齐猷确有安排人策反当年西北大营部分军官之举。”

        对这事,武丰心中其实也有诸多疑惑,譬如齐猷为何要这般做?

        做事都讲究一个目的,此前齐猷一直是天子身边最受器重之人,即便另有丞相,鼎盛时期也是当朝位极人臣的存在,他完全没有必要推翻天子之位。如若是为了自己称帝就更不可能了,首先武丰就知道他不是这般有野心之人。退一万步讲,就算有此野心,也不至于选择策反太子瀚这么一条险路。

        武丰顺着整盘局面一路想下去:太子瀚被废,赵皇后自杀,之后便是二皇子被立储君,朝升夫人位同皇后。其实说到底,确是朝升夫人最得利。而齐猷又与这朝升夫人之间似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莫不就是朝升夫人?

        空荡的大殿内,就连微风吹动帘幕的琐碎声都如雷鸣般震耳欲聋。武丰赶紧收起这想法,半个字都不敢再多说。

        这样的结果武丰能推得出来,皇帝自然更能。他沉了眼色,一双鹰眸抬起,朝着下头的人沉声说,“这件事不必再查下去了。”

        武丰暗中前往西边调查的事无人可知,但楚鄣的冤案一经查出,就必定要公之于众。

        姜瑛得知以后,朝会后便守在了宣室殿内,他也颇知进退的时机,且等到皇帝将手头上的事都处理完了,才提到楚鄣的案子上。

        左右不过先将罪名一概推到镇西郡守的身上,再将当时的矛盾加剧,显示自己被逼无奈,最后再来个褪去官帽,伏身恳求以死谢罪。

        他当然知道司徒邑是不会处死他的,毕竟跟了这些时日,他已逐渐成为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就算真有心要处死他,也断然不会是在眼下。

        唯有如此说了,还能博得一把天子的同情。

        此刻宣室殿内的人并不算多,除却一两个常侍郎,仅有一个萧司笃暂立天子座下一侧。他静静听完姜瑛一番陈词,心中颇多疑惑,遂一抬眉暗暗盯了姜瑛片刻,再不动声色地斜目于座上那位。

        楹柱顶上盘着的真龙如同神祇一般俯瞰其下众人,皇帝沉吟的空隙,帷幔由殿前的风吹起,如浓雾般将退居一旁的数十名常侍郎挡在了殿外。这里头就成了仅三人的博弈。

        “是要治你的罪。”天子的声音一出,萧司笃脸上的神情才放松一些,由着此等趋炎附势的小人伴君侧,他早已是恨得牙痒痒,如今可算是能等到他落马的一日了。

        只是这高兴还未完全酝酿出来,接下来定的罪又将他镇住。

        “罚半年食邑,拘禁在府不得出。”

        “陛下!”萧司笃的行动抢在理智前,比姜瑛更快地站了出来,语气神态明显是不服。那镇西军校尉与郡守皆是被处死,为何坐实罪名的姜瑛却只得了这么个不痛不痒的惩罚!

        何其不公!

        姜瑛神色未变,镇定得如同早就料想到了一般,司徒邑侧身过去不再理会。萧司笃上前一步欲再要说。远在门口的成奎已看出其间形势,随即不大不小地咳了一声。

        殿内安静的片刻,姜瑛仿若无事般瞟过一眼萧司笃,心中颇多得意。

        他费劲心思,四处巴结讨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又岂会因为一朝一夕的事被拖垮下去?

        皇帝不动他,是因为还有用他之处。否则楚家垮台,他这个宠臣也没了,当朝就真是冯家独大了。安南一战若成,届时武将归来何其风光,明则利,暗则险。尤其对于帝王而言,要防备的更是数不胜数。

        天子要制衡,手下的人就要能看得足够清楚。要想置于高位而不败,就需得甘心成为天子的棋子之一。

        他能看到这盘棋局,所以有信心不被处死。可惜萧司笃这样自诩清白的人看不到。所以就算能力出众,任职多年也还是这么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

        终归水至清则无鱼,混迹朝堂又怎能完全公正清白?

        姜瑛受轻罚的消息倒也传得快,上午天子刚下的令。到午时前朝后宫就已人人皆知。这下姜瑛“宠臣”的名声便更加坐实,暗中也就增添了更多的巴结之人。

        曲湘侯的话是在未时传入朝升宫的,就算与楚越的计划实施到这份上了,他仍抱有退缩之意。

        尤其今日见识到姜瑛的受宠,骨子里的那份畏缩便显露无遗。

        楚越听着田带回来的话,手里书写字的动作也没停下。到如今事情的来龙去脉皆已知晓,既然司徒邑不肯处死姜瑛,那她便自己亲自动手。

        她的声音透着几分平静,“关着好,关着,就更有时间饮酒作乐了。”

        这话不必再接着说下去,田就已是明了,便立即躬身应下,“是,娘娘。”

        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等到了秋天,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的,楚越的身子也总算是恢复一些,也能使得上一些劲,多走动个几步。

        不必总是卧床的日子,心中的郁结也能敞开一些。

        便是头顶的一片天,好歹也能算是一片天。

        就算如此,朝升宫仍对外宣称娘娘抱病。皇帝若要来,楚越就继续装着。左右引产后自是会虚弱的,何况太医令从前又说过有心病的话。

        司徒邑自然就信了,越过伤她最深的那次质疑,往后又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二人依旧和好如初。

        只是这究竟是两个人都在演戏,还是单一个人在演,楚越就不清楚了,到了这个份上,她也不打算再去探寻清楚。

        反正多年夫妻过来,就算心已经疏离,身上的动作也尽然熟悉,若要亲密,若要行巫山云雨,也能自然完成。

        便是要再说上几句温柔体贴的话,也能毫无芥蒂地开口。

        这样伪装的日子,她又何尝不是早就在习惯了?

        ……

        十月孟冬的日子正好,是姜瑛即将解封的时候。这样的人物,是必然会在府内庆祝一番的,而庆祝又必然会有酒水、会有女色。

        她就依着计划提早抱病卧床,还一连拒了皇帝好几日。在这其中的一夜悄然出了皇城。

        这姜瑛爱权想往上爬的心,有时候倒也好。他要如同狗皮膏药一样地黏着司徒邑,所住的府宅就必定不能离皇宫太远,最好出了门没走几步就能到宫门口。

        这样他方便随时进宫,也方便宫里的人快速进入他的府内。

        素纱的帷帽后,是楚越一张冷漠至极的脸。她由着田与一奴仆带路前往姜府。今夜的月色极好,不用掌灯道也明亮,两边的树枝上挂有夜傍的霜露,令人心神安宁。

        再无比此刻更清醒的时候。

        此时的姜瑛已如楚越计划内的醉倒在了温柔乡。他在庭院的树下设了个小宴,一左一右伴有两名极为妖艳的妇人。再饮上几口煮过的酌酒,兴奋得就连话都说不清楚。

        “姜舍人。”楚越就站在他的身前,语气轻而缓。“可还认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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