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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种子


这么大的消息自然也就吹到了千川宫。楚越正在收拾了殿内笑笑的东西,听过也就当听过了,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迟早的事而已。

        过了几日,田说后山的梅花开了,楚越就让她摘了一些上来插到陶罐子里。岂料她和王娘两个人直接扯了一大把上来,楚越都心疼她们是不是把整棵树上的都薅下来了。

        预备的陶罐子是装不下了,她又只好把剩下的安在了朝北的窗边。

        这么一弄就弄到了夜里,田按楚越的吩咐去拿剪子了,她等了好久却不见人回来。只能自己去催。

        楚越一直认为自己的鼻子可能是狗鼻子,即便屋子里有熏香炉,她还能透过香气隐隐嗅到外头传来的别的气味。

        嗅觉灵敏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又不见得是好事。好事就是可以很快感知到异常的情况,坏事就是一丁点的味道都能打乱她的思绪。

        又或许不是别的味道打乱的,而是她看到司徒邑时候就已经被打乱了。

        “陛下喝酒了?”时隔一年二人再次相见,说起话却仿佛昨日还在聊天一样的熟络。但是她的语气又很冰冷,就像是在告诉他,喝酒了就不要往这里来。

        楚越这才看到田被成奎和几个宦官挡在门外,那后头还跪倒了一众奴仆,和去年的场景一模一样。

        千川宫的奴仆们并未入宫奴籍,能在这一年多的时间两次见到天子,也是实为罕见的事。只是他们也不经思量起来,皇帝时隔一年竟然又来了,莫非是还舍不得这位废后?还是废后又犯了什么事,让皇帝亲自过来发火的?

        左右要仔细观察好,日后也能够判断着如何去伺候这位废主。

        楚越没有任何想法,她只是回过身去,不想面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直到她听到外堂门合上的声音,她才又回过头去。田在外头说,“不能关门!不能给娘娘关门!”

        外头那一众扈从并未理会她的话。

        她又不可思议地看向司徒邑,他喝得脸上都带着红,和之前在承凤殿时有点像。而事实上这个状态下的他是没有醉的,当初也不过是装醉哄骗到自然的同了房。

        楚越事后才知道,司徒邑的酒量并不差。

        安静了有一会,她听到他说,“朕要立别人的儿子为太子,册封别人为皇后,你都还是不肯回宫吗?”皇帝的语气并不好,甚至还带着怒气。

        楚越并没有回答他,心里没有一丝起伏是不可能的,只是她已经习惯装作平静了,装了一会也就真的平静了下来。

        这样不挺好吗?储君和皇后都定下来,皆大欢喜。

        如果还有少数几个人不欢喜的,也可以忽略不计。她就继续背过身去,逼着自己的声音尽量不显露出任何的情绪,“为国家安定,早立了太子和皇后也好。”

        她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冷笑,而后很久很久又没了动静。不仅殿内没了声音,就是殿外都安安静静的。

        就仿佛这个世上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楚越以为这一次她再伤了这位天下最尊贵的人,他就应该永不回头的离开。

        可是那抹熟悉的皂荚香并着酒味却忽然靠近了她。她的身子一僵,丝毫不敢动。他仿佛又是真的醉了,没有任何力气地将头靠在到在她的肩上。

        然后抓起她的手,叩开了拇指和食指捏上了自己的脸颊。

        就像是他们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也像是成婚后在万松苑那样做过的。到了现在,帝王已经长成了一只凶猛无比的老虎,喜怒不形于色,还有谁敢去抓他的脸?

        楚越自然也会害怕,她要放下,要脱离开,司徒邑却又将她抱得死死。

        他似回忆一样地说:“还记得八岁那年我们一起去偏宫玩吗?”

        “里面太黑了你不敢进去,我就自己进去了。后来刮来一阵风将那门吹上了,不知怎么的,死活都打不开。我怕被母亲责备,也不准你去叫人。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我让你先回去,你却哭着鼻子说不行!不能丢下我。”

        这是两个人之间的回忆,她自然记得。

        楚越自己从小就怕被关门,当然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被关屋子里。所以哪怕自己也害怕,也不愿意丢下他。

        十六岁那年再回偏宫遇到他,那时候为了防止相处尴尬,还和他提起过。可是当时的司徒邑对她就比较冷漠了。

        她停止了挣扎,听他继续说,“我当时啊,就觉得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后来即便被母亲狠揍了一顿,我也觉得不是那么痛了,也不害怕。”

        “阿越,你知道吗?我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后来偷听到姑姑说你未来是要嫁给太子的。我,我就想,要是我再也不理你了,这样时间一长或许就不会喜欢你了。”

        “没想到最后你还是嫁给我了,我既开心又不开心,开心我终于娶到你了,不开心你的心里为什么是他司徒棪!你宁愿跑到父皇面前说给他守丧永远不嫁,也不愿意嫁给我!”

        而且太子棪死之前,她还那么贴心的照顾他!她当真是爱上了那个大她十四岁,妻妾成群的太子表哥?

        她怎么能爱上他!

        司徒邑的表情又沉了下来,他将楚越扳过来,让她对视上自己。说出了藏在心里好多年,从不敢,也不能说的话。

        他拉着她的手环抱着自己的腰身,像是一头受伤的小兽一样。“你能不能,也像喜欢太子一样的喜欢我。”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都静止了,楚越的手没有收回去。只是觉得格外的心疼。这样两个人何尝不都是痛苦的。

        “司徒邑。”她终究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对面的人便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仿佛是真的醉了一样。

        ……

        这天晚上疯狂的举止无一不是他在宣告自己已经不清醒了。可是当真的相拥到床榻,他却又忽然缓了过来,还是像两个人第一次那样,他会时时刻刻注意着她的反应。

        但他又是痛苦的,怎么能不痛苦,就算是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了,他还是不能够确定。

        但好在相融的那一刻,他感受到她抱住了自己,在耳边也同样痛苦的表达自己。那些声音当中包含了一句无比清楚的话,“司徒邑,我并不爱太子棪,我从没有爱过他。”

        他就问,“那我呢?”

        然而得到的依旧是沉默。这样模棱两可,让他自己在心里安慰自己的时候实在太多太多了,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也再忍受不了。

        他将楚越的手束缚到了头顶,没有任何遮挡的暴露在他眼前。这样就能逼迫她面对自己,绝对不能说谎。

        这个姿势对她这样顶级贵族出生的女儿来说是极其侮辱的,从前他也从未要求过她这样。毕竟她是皇后,两个人在这件事上,司徒邑多数时候其实也是以她的意愿为主,不像别的女人,只要能讨好,能承君恩,什么样的花样都能使得出来。

        可楚越不是,她的身份不允许她这么做,司徒邑也不会让她这么做。

        那一双时常保持清冷的眸子里此刻正泛着沉陷而难受的光,他还未出来,但是他又一动不动。他就是要她也主动,为了得到而祈求,交代出真实的自己。

        一颗颗晶莹从楚越的眼角滚落,连丝囊枕都被润湿一大片。她是这样的狼狈不堪,但又束手无策,完全地臣服于司徒邑。

        可就算这么,也还是咬着牙坚决不开口,倔强无比。连谎话都不肯说。

        楚越还未投降,司徒邑就已经投降了。

        即便把自己的心锻炼得再狠。在她面前司徒邑永远还是那个跟在身后的小跟屁虫。他只好抚过她鬓边的泪珠,将她再拉入怀里。那一声叹息代表着还是不舍。

        连楚越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倔强,方才就算再难受,她也做好了绝不开口的准备。而现在这样,她又突然心酸得紧。

        他是皇帝,他完全不必要这么迁就她。可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

        她才终于闭上了眼,拥着司徒邑无声地说出了,“我爱你。”

        可这句话是他看不到也听不到的。不过是楚越为了今夜的温柔攻势而忍不住的坦白。可就算是说了又能如何呢?

        这段感情里说到底谁都没有错。错就错在了他们是不同时代的人,拥有不一样的思想。司徒邑不可能会改变,他帝王的身份也不允许他只能守着楚越一个人,而楚越也如何都说服不了自己去接受。

        这样强行在一起才是无止境的痛苦。

        毕竟比爱重要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常年漂浮在空中的羽毛纠缠了几年都不能落地,追随已久的人早已疲惫不已。司徒邑亦沉沦,亦难受已久,就算得不到答案,也只能痛苦地继续,加快了速度,让两个人都要受尽折磨。

        结束后楚越索性就装疲惫地睡了过去,逃避开像以前无数个夜里的相拥谈心。

        将最后一次可以给予他答案的机会也掐断。

        ……

        第二日正好赶在了五日一期的朝会,天还没亮司徒邑就起来了。楚越跟着也醒了,但是她没有睁开眼。只是静静听着他起来由人穿戴衣物。

        昨夜始终没有得到答案,这位几次三番低下身去的帝王该要彻底失望了。她翻了个身去,由着泪水将丝囊枕再次浸湿。

        直到午时田来床榻边抚着她发,将她唤醒,“娘娘,该醒了。”

        这一天迷迷糊糊的。宫里来的人已经被撤得干干净净,只剩千川宫自己的奴仆在外头扫地做事。楚越没有问起昨天晚上的事,田她们也没有说,仿佛做了一场梦。

        但枕头上的泪渍又清清楚楚地提醒了她,不管是梦还是现实,她都为了二人的相处伤心过。

        ……

        北都的冬天好像自从楚越十六岁入宫那年,就变得又漫长又寒冷了。千川宫的条件不比皇宫还有椒房可以保暖,除了炉子里生的炭火,就没有其他。

        有几个最冷的晚上,楚越只有和田依偎在一起才能勉强睡着。

        田生得比寻常女子要高大,夜里搂着楚越不仅有暖意,还能带来安全感。

        有时候楚越会在半夜醒来,迷糊着双眼看去,都要以为是一个男人在抱着自己一样。

        开春的时候司徒凌带着她儿子李偕带了一趟,不到两岁的小孩已经会说得几个句子了,由乳娘带着在寝殿内又是爬又是跑的。

        楚越看了一会,想笑笑要是没离开,估计也能说上一两个字了。司徒凌似乎是看出她的忧愁,又将话题带到了自己身上。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说,“倒是让嫂嫂那时候说中了,这第二胎李悌就没那么紧张了,不然我这次出来怕是也难。”

        楚越也上手摸了摸她圆圆的肚子,“在外头难免磕着碰着,就算有了经验也要多当心些。等日后生了记得派人来传个消息给我,让我也高兴高兴。”

        她正看着司徒凌的肚子发呆,听对面的人又试探地问了一句,“嫂嫂,我知道哥哥上次来了一回,这都一年多了,你为何还是不肯同他回宫?”

        司徒邑来过冷宫的事连司徒凌这样身处宫外的人都知道了,那宫内还有几人不知道呢?大燕皇室的点点传闻一向都是传得很快的,不知她这个废后又会在那些人口中被沦落成什么妖魔鬼怪。

        楚越收回了手,又问司徒凌,“凌儿你自小生活在宫里头,觉得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司徒凌小的时候只比楚越看到的要更艰辛、更卑微。原太后当美人时,因身份低微在后宫中一直抬不起头,底下一双儿女便也是微末的存在。司徒邑好歹还有个皇子的身份,就算是要被太子棪和几位王兄压着,宫奴也是不敢亏待的。可是司徒凌只是公主,没有一个强势的母家,就算是宫奴,也得小心吩咐。

        她怎么能不懂皇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背后有权势就是主子,没有的话,就算单有一个空身份,也和那些奴仆差不多。

        “嫂嫂身份尊贵,有哥哥疼爱,宫里还能有谁敢欺负了你去?”这话说出来,她自己又顿住了。别人不知道,只一个她母后就是世人看在眼里的针对。

        那巫蛊之术不就是原太后当年大肆宣扬,最后强行将楚皇后赶出宫的?

        司徒凌脸色有些尴尬,楚越也就没有说话了。

        两个人面对着坐了一会,田上前将热好的蜜水奉上,又伏身退下。才总算是将屋内僵硬的气氛打破了一些。

        司徒凌接过蜜水,最后说:“嫂嫂,都这么多年了,实话也不瞒你。从一开始我缠着和你玩,就是因为知道哥哥从小就喜欢你。”

        “嫂嫂你,也多爱他一点吧。”

        楚越手一颤,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当时听着其实就已经心软了。但是对皇宫多年的厌恶心结,又不足以支撑她头脑发热得为爱冲动。

        司徒凌离开没多久,楚越便觉得难挡困意,田服侍了她睡下,不由得说了一句,“娘娘这几日睡得比平时都要久,要不要去请大夫来看看?”

        “兴许是春天回暖就困了,没多大事。”

        说是这么说,可是这几日确实是睡得太多了些,晚上□□点就睡下了,到翌日日晒三竿才起来,食了午饭没多久就又要睡。

        就是春困也不能连着日日都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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