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伪装
宸郡，算是楚国一等一的富饶之地。此处丝绸名声最盛，色泽柔美，触感顺滑，因此每逢暮商之际，各国商贾都汇聚于此，好不热闹。荇城作为出产丝绸质量最好、产量最多的城镇，每逢此时，都会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举行为期一个月的蚕祝庆典，吸引商人与旅客。
街上人声喧闹，店铺招徕顾客的声音盖过了巷口的犬吠；街边摊贩大声向中年男子兜售着水烟袋子，在这环境下却只能勉强听清几个字。
成衣铺子的老板娘满面欢欣地站在门口迎接客人，瞥见两个穿着素色衣袍的青年男女向店内走来。
两人大概十六七岁年纪，女子带着幕离，看不清容貌，只是瞧着纤细的身量与行走时款款的姿态，也能叫人浮想联翩。
男子则玉树临风，论相貌，比之楚国盛名在外的美男子也不遑多让，眉眼间见些风流轻佻的意味，桃花眼噙着笑意，倒惹得一旁的路过少女频频投来目光。
这二人衣裳虽素净，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股常人所不能及的风雅之韵，老板娘在心里略一估量，代替伙计迎上前去。
“两位客人，看点什么？”
那男子看向身旁的女子，神情带些宠溺意味，并不回答老板娘的话，而是对女子发问。
“卿卿，想看什么？”
“夫君”
那女子似乎有些犹豫，扯住男子的袖角，男子微微一滞，安抚似的捉住她的指节，掀开幕离的一角，俯身凑过去小声劝慰。
“没事的，已经到这里了，不必担忧，不会有人追过来的。”
这些话都说得极小声，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自然不怕旁人听了去。老板娘的笑意却更浓了些，等她们说完，才搓搓手把他们往店内迎。
“我们店的衣裳，那用的可都是荇城今年新制的最好的缎子，您瞧瞧这个——”
“不用给我们看这些。你这里，有没有锦烟罗？”
男子打断了老板娘介绍料子的话头，上来便点名要荇城中最珍贵也最稀少的这种料子；据说这种料子薄如轻烟，光下又能泛出璀璨的青绿色的光泽，配合特殊的织法，能叫上面的蝶翼纹样栩栩如生。只是万金难求，等闲人连见到也难。
老板娘扫了眼他们，也没着急拒绝，只是摆出一副有些为难的样子。
“这位客人，您既然晓得这料子，应当也知道它的价值。我们阁内自然是有这料子的，只是”
男子笑了笑，也没有刁难他的意思。只是自袖袋中拿出一粒紫金色、貔貅模样的雕件，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是定金。锦烟罗的裙子，唔，再找十匹上好的料子，替我夫人裁衣裳，够不够？”
女子扯了扯男子的袖子，似是对夫人这个称呼有点害羞。一旁有意无意往男子那瞧的贵族夫人见到那雕件，神色一变，转过脸去假装没看着。老板娘倒是神色定定，接过那雕件，细细端详了一会，摆出笑容应下。
“自然没问题。这位夫人，请同我来这边，我来替您量一量身量。”
里间，女子卸下幕离，倒叫老板娘看得愣了愣。——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这个美人，肌肤欺霜赛雪，里间昏暗的灯光也掩盖不了那光泽。玉骨玲珑，身量窈窕，纤腰盈盈一握；那张脸蛋更是叫人一时言语匮乏，两弯水墨绘就似的眸子脉脉含情，纤长的睫羽低垂，将阴影附在那莹润的、天然有着绯红色泽的双唇之上。若不是眉眼间的些许愁绪，几乎不似真实的存在，只叫人联想起九天之上的仙娥。
“夫人，我也见过不少人，您的美貌真是无人能及。无怪那位小郎君点名要给您用锦烟罗做衣裳，等闲料子当真是配不上您。”
那女子被她说的有些害羞，掩唇轻笑，并不应答，只是由着老板娘替她量体。结束后，便戴上幕离，转身欲走。
“夫人，还有十匹缎子呢，您挑选一下吧？还要敲定衣裳式样。”
老板娘叫住了女子，解释了一番。女子这才点一点头，轻声道：
“好。”
老板娘一边拿来缎子任她览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女子讲话：
“夫人好福气，相貌生的这样好，夫君又会疼人。我见姑娘衣着，不是本地人？”
女子便又点一点头，十足十的矜持做派，大抵是世家门阀的规矩。顿了半晌，才开口应答。
“是呢。我与夫君从远处来，我想来瞧一瞧贵城的蚕祝，便准备在此处小住些日子。外衫便用这几匹料子制罢，这三匹做裙子，余下两匹素缎制中衣。”
老板娘一边迎合，一边送女子出了里间。外头那男子已拒了两三波搭讪，见自家夫人出来，松了口气，温声问道：
“可都挑好了？合意吗？”
女子轻且短促地嗯了一声，老板娘送走了腻腻歪歪的两人，也跟着松了口气，嘱咐伙计招待好客人，便拿出刚才那枚貔貅摆件，毕恭毕敬地捧着上了楼。
另一边，马车内，女子全然不见方才的温婉贤淑，半个身子靠在男子身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也太冒险了万一那人那发现，咱们不是得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仙法？那回去还不得被罚哭啊”
“师姐不信我。”一旁的男子有些委屈，女子顺手把他伪装的幻颜术抹了，盯着他原本的面容呆了呆，然后背过脸去嘀嘀咕咕。
“明明任务是要装好看且有钱的夫妻为什么你是要变丑才行啊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师姐也是原来的样子好看。”
恢复了原来样子的雪怀笑吟吟的，面不红心不跳的说谎话哄姬茕。姬茕狐疑地看了过去，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怎么觉得不是呢？刚才那老板娘说的那么夸张你到底给我幻颜成什么样子了？”
“反正师姐最好看。”
雪怀点了点姬茕的额心，解除了术法，轻飘飘的带过这个话题，转而和姬茕解释方才的事。
“门派给的线报提及，这二人最爱找年轻的夫妇，在丈夫面前侮辱女子，再虐杀他们。且尤其讨厌三种人——有钱人、贵族，和长得好看的。”
“他们修为并不高，方才我曾探查过，店内只有那女修，同线报内说的一致，炼气七阶，不然我也不敢由着师姐独自进里间去。”
“真的只是炼气七阶…这修为不至于被咱们的线人盯上吧？”
姬茕皱皱眉。
“也许她道侣，那个男修修为高些？线报上也没说。”
“嗯…筑基中期吧。”
雪怀匆匆说罢，将指腹抵在姬茕唇上，示意她警戒。另一只手翻腕结印，将幻颜术恢复过来，又把姬茕搂进怀里，这才并指挑开车帘，佯装瞧一瞧位置。
“卿卿，咱们快到了。…还难受吗？”
姬茕心领神会，大抵这是那个男修跟来，想要探察一下他们下一个目标的情况。这样看来，这二人确实十分谨慎，对着凡人也不曾放松警惕，属实难磨。
也不知道这探查要到什么时候为止，雪怀这话茬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为了掩饰他们虽然是夫妻但是晚上却纯纯盖着被子聊天的bug。
姬茕以袖掩唇，虽然不知道那邪修是否能看到，还是做戏做全套，作出一副柔弱的、带些娇嗔的姿态。
“夫君担忧太过了…才两个月呢，且不到那时候。”
她将手搭上自己小腹，一副羞赧的神态，粉面含春，眼波荡漾，惹得雪怀呼吸一滞，匆匆将车帘放下。
姬茕见状，眨巴眨巴眼睛，试图用眼神询问雪怀现在的情况。雪怀似乎松了一口气，将脸向外侧去，不同她对上目光。声音有些低哑，默默将方才揽着姬茕腰肢的手收回，握拳置于膝上。
“他走了，大抵回去同那女修商议了。那女修灵力波动有些异样，这两日就要突破了。以此来看，他们大概会选送衣裳的时候下手。”
“可是筑基中期…唔，我知道你修为肯定比他高，但是要想截杀他们应该不容易…万一被他逃了，打草惊蛇可怎么办？要不要回传宗门，请求增派援手？”
“无妨。”
雪怀仍旧侧着脸，说话声也闷闷的。
“师姐照顾好自己，他们交给我便是，不要脏了师姐的新衣裳。”
姬茕没说话，盯了他一会。见雪怀目光闪烁，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红唇微勾，故意绵着尾音逗他。
“那，多谢夫君～？”
“师姐！…你别这样…”
雪怀连脖颈都泛着桃色，语气重了些，试图制止姬茕这种恶意行为。
“我知道了。”
姬茕于是坐了回去，愤愤不平地捏着脸想，这家伙肯定把我幻颜成他喜欢的女子了。
没想到一年不见墙角就被撬了，难道是当时看到的和雪怀一起离开的那个女子？确实只看背影就很好看，论起来，如果他们这一年都呆在一起，那确实比自己和雪怀相处的更久，那…
雪怀听着姬茕说话的语气不对劲，勉强镇定下来，转过身瞧着她。一见姬茕的神色就知道她又在胡乱联想了，叹了一口气，牵起姬茕的手吻了吻。
“师姐，你不知道。”
雪怀虽顶着幻化出的面容，姬茕仍旧不因此禁屏息。脑子里又飘出给雪怀起名字那日，水雾下显得有些朦胧的他的眸子。而他的话语极轻，像是梦呓，被车厢外的嘈杂淹没。
“…从始至终，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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