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濯尘

因着这少年的缘故，仙长总算是不再吝啬，吩咐道童在飞舟内燃了天楠木炭，以取暖和安定心神。孩子们都将外裳脱了下来，除了男孩——毕竟披风底下的衣裳，若是露在在这群穿金戴银的孩子面前，实在是有些尴尬。

        只是那些孩子们都知道这少年是不同的，与姬茕不一样，真真正正与他们天差地别，一个个不管是虚情假意还是如何，都围在少年身边，一改冷落姬茕时的样子，争抢着与他攀谈。

        姬茕坐在一旁，隔着人群瞧见男孩似是有些不耐。大概本就因为裹着貂裘而有些闷热，又被一群人围着，实在是不好受。

        纠结了片刻，姬茕还是决定，既然已经暴露本性了，索性在少年面前就不伪装了，反正他看起来也懵懵懂懂的，只要把他拉进自己的阵营，应该大概也许就不会露馅了。

        而且毕竟他是支线剧情里的关键人物，多做接触的或许会有些线索——

        本着这种复杂的心态，姬茕艰难的挤进人群，扒拉开吵吵嚷嚷的讨厌小孩们，拉起男孩的手将他扯到后厢。

        “做什么？”

        少年拧眉抬眼，瞧见是姬茕，神色略微舒缓了几分

        “想要回你的披风，是么？”

        “不，倒不是因为这个。”

        姬茕摇摇头，指了指少年身后。纤细的眉蹙了蹙，伸手去探了探少年微烫的脖颈。

        飞舟虽内含造化，神秀非凡，但毕竟是仙家造物，虽为了迎接孩童设置了这处浴所，却也仅此一处——并不分男女，只教他们交错开来使用。

        “这里可以沐浴…我想着，你换身衣裳或许会好受些。啊，新衣服，我去替你要一套。”

        不知为什么，少年僵在了原地，片刻之后也并没有应答，只轻轻的嗯了一声，转身推开房门进去。瞧着态度似乎突然有些冷淡，姬茕觉着大概是少年的自尊心作祟，也不再多想，避开前厅众人，前去敲响道童的房门。

        “什么事？…是你啊。”

        道童对姬茕有些印象，却也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到底她天赋也算出众，比他这种侍者要更有出头的机会，本着结善缘得罪想法，便也对她照拂几分。

        “我想问问您有没有新的衣裳…那个，新来的男孩他…”

        对着道童，姬茕还是得维持人设，委委屈屈唯唯诺诺，一句话掰成三段说。仙长带来的两名道童，年纪与姬茕他们相仿，都是八九岁的孩子。仙长招揽的这些孩子，除了随身之物，是不许带私物去宗门的。因此姬茕只能寄希望于道童——好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是他想要…自然是有的。”

        道童点了点头，态度很是矜持，语气却不自觉的变好不少。姬茕在心里默默唾弃了一下这些势利仙人，接过道童从储物囊中取出的新衣，微微躬身谢过。

        再回到沐浴房前的时候，已过了些时间。姬茕不曾多想，捧着衣服推门而入，一阵水雾袭来。姬茕眯了眯眼，瞧见屏风后隐约有一道人影，才蓦然意识过来，连忙将衣服放在桌上，准备逃走。

        “谁？”

        屏风后，伴随着一阵水声，少年似是想要看看不速之客究竟是谁，姬茕赶忙定住，提高些声音回应，生怕看到些什么不该看的。

        …其实看到也没事但是总觉得这个年纪看了不符合基本法。

        “是我！我拿到衣服了。”

        “我知道了。”

        姬茕转身闭目，听见水声停歇，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又过了一会，这才慢慢睁眼盯着门口。姬茕不是原主，自然不会被男女大防这种观念所拘。只是浴房中升腾的水汽、隐约却馥郁的兰芷清香、以及完全未知的剧情都让她有些心如擂鼓的紧迫感。失去了系统的叽叽喳喳以及感官屏蔽功能，眼前这一切似乎都与从前的任务截然不同了起来，变得陌生而诱人。

        这种奇怪的、紧张的感觉让姬茕有些烦躁，将原因归咎于原主的身体，姬茕定了定心神，转身想要对少年进行拉拢政策，却在目光触及对方面容时呼吸一滞。

        少年刚刚披上衣裳，洗净了的肌肤不似方才在地面时的模样，反而比宫内许多玉脂琼浆养着的女人更加白净，只是有许多伤痕，衬着白衣有些显眼。墨发湿漉漉的披散，一直垂到胸膛。年岁虽小，却因眉心天然一颗朱砂痣，显出几分风流。

        他像是不太明白这衣裳的穿法，穿的松松垮垮，瞧见姬茕转身，也没显出慌张，一双丹凤眼微微下垂，显出几分轻挑慵懒姿态，因那张不似凡尘中人的脸，多出几分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神圣。

        姬茕向来自诩对男人没什么兴趣，也不是那种会四处犯花痴的性格。…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自觉的软和下了态度，不自然的挪开着目光后试图对失足少年进行规训。

        “你、你……你把衣服穿好…”

        姬茕自恃原主甚至于自己原本的身体都能称得上是美人了，尤其原主的身体，原著中可是艳压一众女仙，成了第一美人的。虽然现在年岁尚小没有完全发育开来，但也是亭亭玉立楚楚可人。

        对面明明是个少年，眉宇间也并无半分女气，却硬生生好看到叫人觉得他是天地灵秀所终，如朗星明月，叫人难以高攀。

        ……怎么说呢，微妙的不甘心感。

        “我不会穿。…民间的衣裳，制式并非如此。”

        “那我帮你穿……”

        姬茕飘飘忽忽的思绪被这句话捕获，下意识的回答之后才发现有哪里不对劲。一时间连劝降这个人生一大目标都忘了，楞楞抬眼，试图进行苍白无力的否认。

        “啊，不，不是…我说我教你穿。”

        少年也愣了一下，沉吟半晌，顺着姬茕的解释把尴尬的话题带了过去。

        “那，麻烦你了。”

        一直到系好少年中衣带子的时候，姬茕还是感觉无法接受。对这个少年，不知怎的，她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总是不自觉的呈现出放松的姿态。再加上因系统问题导致的烦躁以及担忧，让姬茕在少年面前总是忘记伪装与戒备。

        ………这样的状况显然是不行的。

        姬茕心里明白，现在是系统出了岔子不在，如果是正常情况的话，她这种行径早就因为崩人设而被警告甚至处罚了。但只有对着这个少年——只要稍微没有集中注意力，就会被一种奇妙的气场所吸引，而下意识的对他倾注极强的信任感。

        “…我可以叫你师姐吗？”

        因为贴的很近，少年放轻了声音。语气低而轻缓下来，偏偏她一字一句都能听的清清楚楚，仿佛贴在耳畔的呢喃；略哑的声线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意味，如猫尾般一下一下挠在人心口，惹来阵阵微痒的幻感。少年微微侧首，眸里也荡出些乞怜的意味，叫人很难不生出几分怜悯的心思。

        “师姐，帮我起个名字吧。”

        姬茕无端的有些惶惑，自从这个少年出现，莫名其妙的事情太多。如果把穿书比作游戏，那姬茕觉得，现在一定是决定什么奇怪路线的关键选项。这种被依赖的感觉并不差，看起来如果应承下来，少年对她的亲密感也会更深。

        “你确定，要我给你起名字吗？到天岐门之后，大家都会抛却俗名，以道号互称。凡世间的名字，对你还会有意义吗？”

        少年点了点头，拢正了衣裳，乌发映衬下眉心痣殷红如血。他目光灼灼，神色中透露着些许近乎狂热的偏执——虽然这件事姬茕很久以后才琢磨明白。转身面对着姬茕，少年道:

        “我听人说，求道即是求本心。若我无根，无名，无牵绊，无所求，那仙途漫漫，我又为了什么与天下人争渡？”

        室内的热气熏得姬茕头昏脑热，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了一些，姬茕默默挪开黏在少年身上的目光，盯着湿漉漉的地面开始思考。

        “…好吧，是你自己要的，那要是不满意你就当没听过…”

        “…雪怀…？”

        少年久久不曾应答，甚至身躯轻微的战栗着。姬茕甚至觉得下一秒种对方就要因为名字太随便或者不好听和她反目成仇了，正想开个玩笑糊弄过去，却见少年眼眶泛红，微微躬身，握住她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心。略显灼热的体温透过指尖传递过来，姬茕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心如擂鼓。而对方就这样，以近乎宠物的姿态向着她投诚。

        “……师姐，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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