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日
十二月底时，教室里的躁动堪比六月的夏天，大家都期待着平安夜和圣诞节，甚至有的人已经在等元旦节假期。
所有的激动都与温灿无关，她每天都坐在角落里，靠着垃圾桶的窗户所有同学都不让关，吹进的寒风全对准她。
一天下来，头皮吹得发疼，额头吹得昏沉，头发总被吹得发腻，绕过来扔垃圾的同学看到她油腻的头发，会发出恶心的呕吐声，还会没好气的留下一句：“不会洗头吗？看着恶心死了。”
她每天都洗头、洗澡，就为了身上的酸味不影响任何人。
天一冷，陆晞就没怎么来上课，但他的位置还空在那，她不敢往前移一点，跟他在时一样，保持着距离。
班上的同学都在讨论陆晞的冰球赛，是在元旦之后。
十二月二十四日，温灿最早走进教室，她看见陆晞的课桌上堆满了精美的礼盒，都是方方正正的礼盒，后面听到同学的聊天，才知道盒子里是苹果。
五块钱一斤的苹果，经过这么一包装，一个要十二块，这钱也太好赚了。
她低头找英语周报时，桌子被路过的人顺带往前推了一下，她的书又掉到了地上，她立马蹲下身捡书，没及时把桌子移正，前面的人直接一脚把她的桌子踢正。
温灿的额头磕到了桌角，她抬起头时，他一眼就看见了她额头中心的殷红。
她小心瞟了陆晞一眼，就低下了头，抬手粗鲁的揉了揉撞疼的额头，路过的人太多，她赶着捡书，就忘记了疼痛。
眼眶里的酸涩，也被迫逼进不在复返。
额头上的红慢慢变深，有人看着她直接笑出了声，也毫不避讳的嘲讽她，风对着她吹，额前的刘海早就被吹得没了形状，这大点的红完全露在人的眼前。
不过，她习惯了笑声，对她来说，都不是好意。
坐在前面的陆晞把桌上的盒子都扔进了垃圾桶，班上有人发出了失落的叹气声，温灿只觉得这些苹果很可惜，浪费可耻。
晚自习时，温灿在办公室抄写着阅读理解上的重点单词，许老师因为有事先离开了，走时嘱咐她抄完就回教室。
第三节晚自习，办公室很安静，大多数老师不在，只有值班的老师在，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都能惊吓到，值班老师喊请进，推门进来的是陆晞。
他的身高比办公桌的挡板高出太多，一眼就能瞧见。
温灿是听见他慵懒的声音才知道是他，陆晞站在许老师办公桌前看了一眼，又盯着一旁低头认真抄写的她，还真是努力。
只是，这额间的红还没散，看着有些碍眼。
“哟！小许不在啊！”
他这声搭腔似的惊讶，惊得她抬眼。
修长的手指轻捏着一颗红苹果，这颗苹果看着饱满圆润，鲜红油亮，应该不便宜。
“既然小许不在，这给你？”
温灿抿着嘴低下头，没有回答他。
“没劲儿！”
然后，没多久，她就听见办公室的门声，似乎带着些躁气。
最后十分钟的铃声响起，温灿赶紧抄写完最后两个单词，把东西收拾好，悄声离开了办公室。
刚出办公室就听见教学楼的躁动，一路走回教室，没有一间教室是安静的，连头两间的实验班都有细碎的聊天声。
她开始也好奇为什么第一的陆晞不在实验班而在他们班，后来，见着他本人，她猜应该是他自己不愿意去。
从后门走近些许吵闹的教室，没人注意到她，陆晞的座位又空着，这学校没人能管得住他。
温灿低头拉出书包，突然卡住，她伸手进去摸了摸。摸到圆鼓鼓的东西，有些费力的拿出，是那颗红苹果，它比她的巴掌还大很多，根本拿不住。
铃声一响，前方的同学涌动，她赶忙把苹果塞进课桌，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把苹果放进书包，把要带回去的书都塞进书包，背上重重的紫色书包离开了教室。
这颗苹果，就当作是他的道歉。
因为特殊原因，奥数的复赛推迟到圣诞节这天举行。
复赛参赛榜公布时，让人讨论最多的便是‘温灿为什么进了复赛’、‘宁枫琳为什么没进复赛’。
自作文的事后，总有人喜欢拿这两人比较，话题讨论度都高于‘宁枫琳与周亦慈谁更漂亮’。
其实，都是为了贬低温灿。
都不愿意承认她的努力，只觉得她差，都能踩在脚下。
早早到考场等候的温灿，没有摘下脖子上的围巾，她坐在银杏树下抱着书包在发呆，她被分到高一教学楼考试，因为不熟悉她想早些来看考场，却还是被圈在外围等候。
等到了进考场的时间，她把笔袋从书包里拿出来，又把围巾摘下塞进鼓鼓的书包里，把书包放好在考室外的桌子上。
进考场前，她站在门口找自己的座位号，陆晞的名字出现在眼前，往下看，她还在找自己的名字，身后的人发出嫌弃的声音：“别挡路！”声音冷漠又耳熟。
温灿转头一看，陆晞就看见她额间的红印，居然还没消去，看来她有些娇气。
陆晞坐在第二组最后一位，温灿在第三组倒数第二位。
试卷一发，考场瞬间安静，只能听见僵硬无感情的播报铃声，播报完毕铃声一响，只剩下试卷翻开的声音。
外面风大太，总想着破开考场的窗，监考老师把所有的门窗都关紧，尽量不影响每一位考生。
早早做完的陆晞趴在桌子上准备睡觉，被监考老师提醒了两次，他只能懒散的趴在那看着前方，不能睡觉等于不能闭眼。
她还在奋笔疾书，橡皮擦了几次，总是反复修改，陆晞觉得她肯定不会做，这题难度不算深但也不简单，她这个脑子估计不太行。
那个埋头苦干的背影，他在三年前见过一次，她就坐在他前面，她坐的椅子不平，一动就发出刺耳的擦地声，惹人烦。
铃声提醒还有最后十五分钟时，她停下了笔，把试卷检查了一遍，试卷、答题卡、草稿纸她都一一摆好，把笔、铅笔和橡皮收进笔袋，等待着交卷。
陆晞收回眼神，站起身准备交卷离开教室，监考老师确认了他的准考证号、身份证号和姓名后，准许他离开教室。
温灿在他路过时，抬眼瞧了一眼，他应该很厉害，他解的压轴题总是最简洁完美的，老师都拿来当范本给同学们参考。
考试后，她决定去看看爷爷，在校外的水果店买了两斤苹果，又挑了几个大雪梨，付完钱她拎着东西往公交站台走。
从通往网吧的巷口路过时，她好似瞟见了陆晞，他身前站着的女生应该是宁枫琳，他的双臂垂在身侧，两人应该是在说着话。
那里隐蔽，很少有人发现。
路过的人，不会去往里看，只有上网的学生会悄悄潜入巷子，但今天放假，没人走进去。
她在站台处停下脚步，人多有些挤，但去往养老院的公交车上人特别少，她上去后，公交车就已发动，她缓缓的往前移动，走到后排坐下。
一路上，车上的人不多，到养老院门口时，车内就剩下她一人。
她拎着袋子走进去，习惯性的看一眼门口的梅花。
刚绽放没多久，花瓣粉红并没有那么艳丽，雨水像是露珠躺在花心，让它更不失粉黛，它开的季节特别，所以，有太多诗是写它。
穿过花坛，她到了爷爷住的楼下，爷爷腿脚不好，所以，住在一楼。
外面下着小雨，爷爷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雨滴，她站在门外喊了一声，爷爷笑着转过头，她把东西放下，赶紧帮爷爷擦掉手上的口水，一偏头总会有口水漏出，所以，爷爷身上总搭着毛巾。
读完爷爷送的那本诗集里的一首写梅的诗，温灿把两个袋子拎过来，告诉爷爷一个袋子里是苹果，一个袋子里是雪梨，这两样水果多吃对有肺病的人好。
爷爷要她带回去自己吃，温灿没听，全都放好在柜子里。
她又从书包里翻出昨天的苹果，她还用纸巾把它包好，怕磕碰坏了，剥开纸巾，她拿去洗手间洗干净，拿着水果刀切下一小块儿递给爷爷。
温灿眉目带着笑意：“爷爷，这是我同学给我的，昨天是平安夜，他们都说要吃苹果，寓意着平平安安。”
爷爷接过苹果，笑着问她：“我们灿灿在学校交到朋友了？”
温灿一愣，眼睛有些失神，又笑着点头。
“嗯！”
她不会把学校的事如实告诉爷爷，她不想爷爷为她担心。
爷爷松了一口气：“那爷爷就放心了，看来灿灿完全适应了学校的生活。”
温灿帮爷爷把苹果举到嘴边，爷爷低头咬了一口，笑着说很甜。
她又切下一小块自己尝了尝，她也觉得挺甜的。
“我们灿灿快生日了，爷爷说话不利索，就给灿灿写了封信，在抽屉里，字也写不好了，没力气了…”爷爷每一句都在叹气，气息比之前更淡了，温灿更不能让爷爷为自己担心。
“没事爷爷，你的字我都认识，你不要担心，会好的。”
温灿不是说违心的话给老人听，而是这是她的希望。
她不想一个人生活，爷爷不在了，她就一个人了。
没人再要她，她不想再面对被父母同时抛弃的画面，互相推责，生了却从未养过。
出生后她就跟着爷爷奶奶，后来奶奶身体不好，她就陪奶奶回了东县，奶奶去世后，她一个人生活了一个学期，好不容易和爷爷重聚，她不想再变成一个人。
走时，温灿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封信，把它夹在了那本诗集里，书上撕坏的几页被她拼凑好用胶带粘住。
周六因为奥数复赛没补课，学校调整到周日补课。
一大早教室里就充满埋怨声，但蒋老师一进门又立刻安静下来，一个个被迫打起精神，拿出书开始边读边背，等蒋老师转了一圈出了教室门，教室里的聊天声慢慢盖过了背书声。
陆晞是早自习结束时才到的教室，温灿在后门处碰到了他，她手里拿着保温杯，让开道让他先进来，满身起床气的陆晞脸色并不好看，温灿生怕碰到他，身子都缩在了一旁的角落，等他走进来，走过她后，她才出了教室。
接完水，她回教室，在门外就听见一阵哄笑声，她走进后门，那位被陆晞称为绿巨人的同学，手中正拿着一个信封和一张纸。
站在讲台上，声音粗犷的说着：“肯定是情书，怎么还有人喜欢她啊！”
然后，他就开始念了信的内容。
“致我们灿灿！诶，还挺肉麻！”
温灿眼圈立马憋红，冲上讲台要去抢下信，可她太矮，男生又太高，还将手高举了些。
一边故意不让她够到，一边在继续念着：“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二日，再过四日就是我们灿灿的十五岁生日，先祝我们灿灿学业有成、健康快乐、生日快乐。
记忆里，灿灿不喜欢寒冬，因为出生的痛让灿灿难忘，但灿灿，其实寒冬里也有太阳，它也会给你带来温暖，我也希望你割舍四季，一直灿烂。
所以，对生活不要气馁好吗？
每个人都是这世上独特的存在，每个人都不同，只是有些人平庸，有些人耀眼，但人各有不一，你只要保持你的样子就好。
学习上，有困难就多问老师、同学，要有礼貌这样别人才愿意帮助你，我相信灿灿能行，生活上，我们灿灿非常懂事，知道如何照顾好自己，要按时吃饭、按时休息，晚上不要睡得太晚，生病了就要吃药，不要硬扛，天冷了注意保暖，记得晚上盖好被子。
要走有路灯的路，手电筒要随身带着。
以前怕黑、怕雷的灿灿已经长大了，但灿灿其实可以害怕，害怕没有错，能够忍受害怕，就说明灿灿变坚强了。
一个人生活其实没那么难吧，灿灿，人总要习惯一个人生活，不是人不喜欢你，是这段经历总要一个人走过。
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一本书，一个人的故事如果一本书就可以讲完，那人生有些短，但一个人的故事要写成一本书，那它又有些长。
人生之长，且慢慢来。
自有暖阳照耀，自有皎月指引，不要着急。
‘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
我的书可能马上要完结了，但灿灿的书还一直在往后书写，人生路还很长，先祝你能满心欢喜的走出一条绚烂多彩的路。
最后，再祝我们灿灿十五岁生日快乐，至此。
十二月二十二日爷爷温启留。”
爷爷的信，内容像是拼凑起来的，他的思维已经不像从前那么清晰了。
念完，教室里的嘲笑声落下，突然安静下来。
温灿跳起抢过信，却因为念信者没松手，信撕开了两半，她又奋力抢下另外一半，绿巨人还嫌她打到了他的手，没好气的把信封也扔到她身上：“给你给你，好像谁乐意看一样！晦气！脏死了！”
陆晞双手抱在胸前，倚靠在椅子上，看着站在讲台想去把信拼好的温灿，眸色暗沉下来。
十二月二十六日，今天是她的生日。
上课铃响，语文老师拿着书站在门外吼道：“上课了，还围在这干嘛？看什么热闹，都给我回座位去！”
温灿低着头抱着两张碎纸和一个信封走下讲台，语文老师似乎察觉到了问题，就问了句：“班长，发生了什么事情？”
班长只讲了刚发生的事，有些避重就轻：“就袁康康拿了温灿的信读。”
说完，班长就坐下了。
周围的同学都不愿意提起刚刚的场面，甚至都打算沉默带过，语文老师刚想开口说就这样，陆晞突然举手。
没等语文老师请他讲，他凌厉的双眸就盯向了袁康康：“你爸妈应该教过你，弄坏别人的东西需要道歉吧，你爸妈要是没教，老师也教过吧！”
陆晞又挑眉看向了语文老师，他一直觉得老师对她区别对待，她总受人嘲笑，老师也有一份责任。
他只是没说穿，这是没家教！这是老师冷漠！
袁康康只瞥了一眼埋头的温灿，并没有道歉。
因为陆晞的提起，有人开始耸动袁康康道歉，但他就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脑子闷得很，根本不理会，甚至还觉得是温灿惹了他。
语文老师也没让僵局持续下去，她开始在讲台上讲起课，但这一堂课没几个人认真听，时不时有人去瞄温灿的方向。
也不是同情她，而是觉得她太矫情。
一封信而已，这么在乎，闹得全班不愉快。
不过是一纸敷衍，没必要努力拼凑。
刚刚那样，凶狠的像只野狗，恨不得咬伤袁康康，生日每人都有，好似就她珍贵。
温灿恨自己没把这本书收进课桌，爷爷花了时间写的信，就这样被撕坏，她一时没有听课的心思，她也不想再过生日。
她讨厌冬天，讨厌十二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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