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孟珏看着他极力讨自己笑的样子，鼻头一酸，深蹙着眉，用深呼吸压下了胸口沸腾的酸胀情绪，抬手揉了揉沈玉的头发。声音忽然松散下来，这才透出隐藏之下的疲惫与沙哑：“沈玉，我饿了。你去九道巷外的小吃店，给我买一碗馄饨。”
那地方离四方街有段距离，沈玉不会开车只能走着去。
但是听到孟珏说想吃，他只说了一句：“那你等我。”说完便穿上外套，小跑出了办公室。
孟珏看着他身影极快的拐出大门。
他垂着头在办公室外站了一会，转身上了天台。
夜色浓的像是被墨笔描过，月光朦朦胧胧透不过浓云，只露出极淡的一圈光晕。院中大树的枯叶落了一地，显得整个冬日更加的萧条，衬得坐在天台上的人，背影更加孤单寂寥。
孟珏眸中透着忧伤的破碎感，目光飘到极远的地方，眼中却没有焦点尽是虚空。他一条腿踩在长椅上，胳膊搭在膝盖上。凉风吹过树梢，烟头的光在指尖明灭。吹乱了他挡在额前的碎发，一簇簇红光在指尖燃起，迅速的窜向四面八方。
九敏上来的时候，看到了满地的烟头：“老大。”她轻声道，一脸担忧的走到孟珏的身侧。
听到声音，孟珏转过头，眼中尽是血丝，看了九敏一眼。嘴唇颤了颤，什么都没说，继续在化出的灵符上滴了血，一甩手，灵符化出一抹红光消失在夜空中。
滴了指尖血的灵符，比一般的灵符要更具有灵气。尤其是探寻符，在寻找和他相关的东西上，力量更强大。
九敏小心翼翼的问，声音都放到了最低：“发生什么事了？”
下了一趟冥界，怎么能让孟珏难受成这样。
她跟了孟珏百年，他从没有见过孟珏如此。
孟珏长长的叹了口气，抽了一口烟，在新的灵符上滴了血，又一张灵符飞了出去。安静了很长时间，长到九敏以为孟珏不会开口时，孟珏的声音带着微弱的哽咽，嗓子沙哑的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三世轮回……灰飞烟灭……”
九敏一怔，整个人像是被九天玄雷从头劈下，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她好似听懂了，又不肯去懂：“你……你说的是……沈玉？”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沉默。
许久之后，孟珏再次开口：“阴阳簿上，记了他生前的身世。”他深吸了一口气，咽下满腹心酸，才能让自己继续说下去：“他出生就被扔在山坳里，被人一个散修捡了回去，养到六岁……”
虽然师父对他也不好，像是养狗一样的养着他。给他一顿饭，一间破草房，他就感恩戴德的不行。
师父从来没有抱过他，甚至很少跟他说话。
他很懂事，别人三岁时候还在爸妈面前撒娇要糖吃。他就已经开始捡柴烧水，洒扫院子。小手生冻疮，半夜疼的惊醒，却不敢哼一声。他怕自己万一没用了，就会被师父丢出去。
再大一点，师父经常将他大晚上的扔在山林里。说是历练，却从来没有教过他任何术法。就是用他吸引一些怨灵亡魂，然后再出手绞杀，给自己添些功德。
后来有一天，一个男人找上门，说是他的父亲。刚开始师父说什么也不肯将他交出去，那个时候他想师父还是心里有他的。又过了一段日子，师父忽然说时候到了，在他撕心裂肺的呼喊中，将他交给了那个男人。
他小心翼翼的过了六年，还是被师父丢了出去。
六年的感情和朝夕相伴，小沈玉虽然心里难受。但想着师父是为了让他和父亲团聚，最后洒扫了一遍小院，在院外磕了三个头和男人走。
他在途中无数次的回头，师父也没来看他最后一眼。
那是他第一次踏出大山，却没想到当天晚上，失眠的他就听到屋外男人和别人商量价格。他才知道，那个男人找回他不过是因为最近缺钱了。
他从窗户偷跑出去，他想回去，可他不记得回去的路。只记得山下不远的地方有个村子，叫做下堂村。
那是个和今日差不多的天气，一样那么冷，但却冷不过人心。
后来一段日子，是小沈玉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他住过桥洞，睡过垃圾堆，和狗抢过吃的……
直到被人送进福利院，他睡在干净的床上，还觉得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从小跟着散修通灵之人的小沈玉，没有朋友。很难融于集体，他总是孤孤单单的蜷缩在墙角默默流眼泪。因为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小朋友都害怕他。只有一个叫李莞的小女孩，对他有过一丝善意。可是没多久，李莞被人收养，离开了福利院。
也不知道是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他很快也被领到了新的家庭，可笑的是，那个家没过多久就散了。他跟着养父居无定所，被迫做起了通灵生意，帮人算卦，引那些亡灵上身，来和亲人说说话。
养父自从离婚后，就开始酗酒，高兴也骂不高兴也骂。赚来的钱，都拿来给养父喝酒。自己长饿着肚子，饿的不行了就喝点凉水。
多数时候，生意都很惨淡，连饱饭都成问题。
有时候还会被人当做装神弄鬼的神棍，暴打一顿，一身是伤都是“家常便饭”。
孟珏又飞出一张灵符：“后来，他养父给他买了一份保险。他就被原来的勾魂使，勾了回来。我本来想将他送回去的，可是赶去的时候他的肉身早就被烧化了。”
九敏叹了口气，她心酸的想哭，却没有眼泪，声音发颤带着哭腔：“三世，都是这样吗？”
孟珏苦笑了一声：“差不多吧。”
这是他的第三世，若是不是遇到孟珏，他早就灰飞烟灭了。
三世的轮回，他尝尽了世态炎凉，得到尽是白眼与嘲讽轻视。然后，就像是从未出现过在这个世界上一样，天上地下，再也没有这个人。
孟珏虽然和沈玉分着一半的灵粹，但若是沈玉遇到不测，半个灵粹救不了他的命。
他从来没有刻意的寻找过自己的魂魄，而今只有这一个办法能够保下沈玉的命。将所有的魂魄收回来，他才能在保全自己的同时，将剩余的灵粹交给沈玉，让他永世无虞。
这一张张在空中消散的探灵符。
找的是他命，亦是沈玉的命。
“这孩子……到底犯了多大事，天道竟然这么容不下他。”九敏在叹息声中说，光是听说这样的身世，都让她心里一阵阵的抽疼。何况是亲身经历的人呢？
一次次的被抛弃，被欺骗。
孟珏在心里想：是呀，是多大的过错？
难怪，沈玉被勾错魂魄时能如此的淡定。
难怪，只因一个名字，他就生了恶相。
难怪，他会拼死也要救下李莞。
难怪，他将他当成了生命的全部，豁出命也要挡在他的身前。
哪怕别人对他一点点的善意，他都是在用生命的呵护着。
这样的一个人，他差点就扔了他。
九敏问：“为什么会三世轮回？那红线又是怎么回事。”
孟珏摇了摇头：“轮回册上没有记录，只写着月老坐下，拨缘童子沈玉因触犯天规，唯天道所不容，轮回三世。”他顿了顿，带着不忍说道：“灰飞烟灭。”
九敏：“和你有关吗？”
孟珏垂下眸子：“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魂魄不全。
不知道为什么泰媪散了周身的修为，用生命固住他的剩余的残魂，只为了他一句“不后悔。”
不知道为什么不弃刀上会绑着月老线。
九敏斟酌了一下用词，虽然不忍心，但是她还是想要孟珏一个答案：“那如果……如果你的魂魄不全，跟沈玉有关呢？”
孟珏自嘲的笑了一下，想也不想的回答：“那我也认了。”
今生就在眼前，何必要纠结前世？
九敏拉平了嘴角，抬手拍了拍孟珏的肩膀：“那我们都认。”
孟珏吁出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极淡的扯出一个笑意：“好。”他眼中透着潋滟的微光，抬起头将那波水汽隐了回去：“他快回来了，下去吧。”他又想了想：“今天的事情……”
九敏截住了他的话：“我保密。”她的话音刚落，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一声。
是同一条短信，发件人是凡桑桑。
【我对不起大家，也没有来生了，谢谢你们这么照顾我。我要和他同归于尽，老大，九敏，马巍，沈玉——对不起。】
【下辈子，也见不到了。跟大家拜别，愿你们永世平安。】
孟珏脸色一冷，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紧，屏幕发出碎裂的声音——直接报废。
九敏赶紧将电话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毫无感情的提示女声。她觑了一眼孟珏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关机了。”
马巍就在九敏话落的那一刻，举着手机忽地一下闪现在两人面前：“老大出事了……小凡……”他话还没说话，就见孟珏手中捏碎的手机，不由的停了话头：“你们都知道了。”
沈玉气喘吁吁跑回姻缘局，在一楼二楼找了一圈，却没有见到任何人。他找不到孟珏，背后因跑回来的汗瞬间冷的刺骨，整个人脸色都白了。
一瞬间的恐惧，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又被丢下了。
孟珏胸口猛烈的一颤，在九敏和马巍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从天台疾步冲下二楼。
“沈玉！”他站在二楼的围栏前，叫住再一次要跑出去的沈玉。
沈玉一脚都跨出去了，听见孟珏的声音，整个人重重一颤。僵直了好半天，才不可置信的回头过，通红的眼眸里映着孟珏的影子。
看到他，沈玉像是被人攥在手里的心才从新有了跳动，紧绷的身体一松，长长的缓出一口气，惨白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血色。他赶紧低下头，将眼泪憋了回去，在抬起来时已经调整好情绪。露出一个近乎于劫后余生的笑意，声音的颤抖还未消散：“孟珏，馄饨买回来。还热着！”
孟珏的心狠狠的疼了一下，疼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倒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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