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沈玉跟着孟珏走到离方府还有一些距离的时，连他一个刚化形的人都能感受到方府极大的怨气。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带着悲戚不甘的哭声，如海浪一般一阵有一阵的传过来。
直击人的心堂，有份说不出的悲凉。
天黑时看不太出来，白天很清晰的能看到浓郁的黑气笼罩在方府的上方，像个大罩子一般将整个方府含括在其中。
空气中混杂这一股潮湿与焦糊味，大门紧闭着，地上落了一层黑灰。昨夜成排的灯笼，破破烂烂的挂在墙头，只剩下残破的框架维持着形状。
两人对视了一眼，推开厚重的大门，“嗡”的一声，门缝里陈年的灰尘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绕过垂花门。
眼前的一切让沈玉只能用“震撼”两个字来形容，堂屋前的院子长满了杂草，削薄的地方已经被烧没了，墙面被烟火熏的漆黑，房梁屋脊倒塌了大半。木柱子还残留着被火烧灼过的痕迹，黢黑的木头上，落了一层白灰。数具白骨以各种形态蜷缩在地上、屋门前、廊下……
一具白骨身旁还有一具更小的白骨，肋骨交叠穿插在一起，能看出来死前被人呵护在怀中。即使如此，也没有逃过惨死的命运。
煞镜是怨灵主怨气所化，多数的煞镜都是与当年的执念有关。怨灵主困缚亡灵，为了让怨气不熄，它不停的将曾经死亡的过程，在煞镜中反复的投射。
千百年来，他们看着自己的身体腐化发臭，化成一具白骨。夜晚，又要循着怨灵主化出的痕迹，重复曾经活着时做过的事，说过的话。
这其中，也有可能要不停的看着自己“死”了一次又一次。
无法逃脱的亡灵日日夜夜困缚在其中，怨念与日俱增。
煞镜的怨气，叠加了一层又一层。
孟珏料想过会看到什么，但亲眼所见时，还是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
“它”怎么下得去手呢？
他脱下自己的罩衫，盖住了那两具白骨。从袖子中掏出三根香，用打火机点燃，后退了几步，对着整个方府的拜了三拜，正要将手中的想插在土里。三根香忽然从中间折断，掉落在地上，燃过的那一头，瞬间熄灭。
沈玉急忙弯腰捡起断掉的香：“为什么会这样。”
孟珏接过他手中的断了香，脸色看不出什么异样，声音却沉的像是掉进了深渊里：“太晚了！”
太晚了，被怨灵主困缚的他们，已经无法渡化。
这些亡灵，从恐惧到不甘，从惊恐到癫狂。百年的怨气，不是三根香就能消减的。
孟珏叹了口气，不在说话。
沈玉看出他心情不好，也不多言，安静的陪在孟珏身边。
两人绕过地上的碎石残瓦片，来到昨天九敏说的偏僻院落。院落里有个枯井，七零八落的放着一些木棍。因在放在最逼仄处，没有被太多被大火燎过的痕迹。只不过因有堵高高的院墙，又栽种着几珠大树，整个院子白日里找不到太阳，即使在白天也透着一股阴冷的死气。
蜡黄色的荒草抹过了膝盖，随风摇晃。
孟珏一脚踏进院子，就觉得胸口异常闷，喘息时会有轻微的痛感。他手里化出一张灵符，捏在指尖在门前停住步子，抬了抬眼皮。
伸手将站在他身侧的沈玉，拢到了身后。
沈玉走进院子的时候，就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捂着胸口，呼吸凝滞使得他脸色微微泛白。
“孟珏。”出声时，连他自己都怔了一下，声音沙哑的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孟珏没有回头，温沉如水的声音，似乎能安抚一切的不安：“忍一忍，一会就好。”
他即使没有回头，也能准确的在身后摸到沈玉的手。
沈玉的手冰凉，被那双大手握住时不由自主的一颤。
孟珏抓着他手放在自己腰间：“抓好了，如果害怕，就不要看。”
沈玉抓着孟珏腰间的袍子的手紧了紧，清了嗓子才开口说：“放心，我没事。”
孟珏的眸子半眯着，透过细小的门缝，他似乎能感觉门里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他。怨气中夹杂着生魂的气息，明明门窗紧闭，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从里面吹来的风。
忽然，周遭一暗。
隆隆雷声如急鼓。
刚才还天光大亮的天空，瞬间被黑云笼罩。空气中的潮湿感，更重了。成片的浮灰，从地上升起，在空中打着风旋，枯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孟珏深吸了口气，眼神专注而凌厉，两只手同时抓住门环。眯着的眸子倏然一睁，“刷”的一下拉开。
那一瞬间，无数幽怨凄厉的凄厉哭声，如同滔天巨浪一般扑过来。
无数的黑影从房间里争先恐后的冲撞出来。
沈玉就在孟珏开门的那一霎那，一个跨步，挡在了孟珏的身前。
黑影的视觉冲击下，孟珏眼前漆黑，只感觉有双手牢牢的抓着自己的衣袍，胳膊却只是虚虚的环着。
耳边传来沈玉闷哼的一声，交杂在黑影带出的风啸与哭声中。
巨大的冲击下，沈玉头重脚轻，五感皆退，耳边嗡鸣。没有骨头的往下滑，被一双大手捞了起来。那力道似乎是要捏断他的骨头，将他揉碎在对方的胸膛里。
他靠在孟珏的身侧，眼前花白一片。等有了感觉，才感觉孟珏身上紧绷的厉害。搂着他的胳膊，肌肉僵硬。
山呼海啸在冲撞了一番后，逐渐消退。
沈玉干咳了两声，口中腥甜，被人送怀里拎着领口，扯了起来。抬眼便看见孟珏瞪着他眼中透出了猩红的血丝，怒火燃烧在眼底，却被他硬压着：“你疯了吗？”
他平时很怕孟珏生气，可这一次不知怎么的。他却笑了，他在哪怒火中烧的眼眸里，看到了焦灼与慌乱。
沈玉人在发抖，可那双眸子却清澈明亮。他看着孟珏，就好像在说“看，我也是有用的，我能保护的你的对不对？”
孟珏气的牙痒痒，白了沈玉一眼：“你真是疯了。”他呼吸急促，可到最后尾音却是降调，就好像认输般的无奈。
沈玉的笑容深了几分，露出嘴角的酒窝。
孟珏的脸色很难看，语气却柔了几分：“你还有脸笑。”他说完扯过沈玉的胳膊，深深地叹了口气：“疼吗？”
沈玉低头看着孟珏修长的手指，摇了摇头：“不会。”
那些黑影都是亡灵的怨气所化，带着最深的怨恨，阴冷至极，打在人身上就像是冰针一般扎入骨血之中。
疼！疼的快死了。
现在后背就像是被扎的千疮百孔，那些冰针一寸寸的渗入五脏六腑，骨头缝都在发颤。
孟珏自然是不信他，顺着他的胳膊一点点的探着，到后背时孟珏的脸色越发的难堪。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灵符，折了两下。下颌骨绷出凌厉的轮廓，蛮狠的塞进沈玉的口中，咬着后后槽牙道：“咽下去。”
若不是沈玉这张脸过于素净清秀，他真恨不得扇他两巴掌，给这个缺货长长记性。
灵符的味道又苦又涩，沈玉干嚼了两下，几次咽下去时都差点干呕出来。最终憋的脖子都红了，才艰难的咽下去。
孟珏一直垂眸看着他，目光落在他微红的勃颈处，随着沈玉艰难的吞咽，孟珏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心跳蓦然之间就乱了。
沈玉抬头时，正好看到孟珏隐晦的眼神，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呼之欲出的情绪。沈玉好奇往前凑了凑，想在看清一些。
孟珏反应过来抬手“啪”的一下拍在沈玉的脑门上：“凑这么近干什么？”他说完，偏开头去，长发遮住了微红的耳廓。
沈玉捂着额头，低头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
微妙的氛围被屋内萦绕的阴冷之气吹散，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霉味。
屋内没有窗户，四面高墙。屋外黑云压顶，微弱的光从敞开的大门处落在一隅，左侧的角落里摆放成一摞陈旧的木头。
孟珏抓着沈玉的手腕骨，声音沉沉的，像是警告可又有几丝温雅柔和：“跟着我，别闹了。”他跨步走进屋内，这一次他没有放开手。
百年来，第一次有了一种，想要一个人活的天长地久的念头。
他修的不是无情道，但所有人看来都是个无情的人。
对怨灵下手稳准狠，在人界也不会与任何人又过多的往来。一贯的清冷寡淡，对所有人或事也没有过多的感情。
除了姻缘局的那几个老鬼，孟珏几乎没有能够说话的人。
就不说冥界那些肚子弯弯绕绕的鬼神。
人短短不过百年，他不愿参与任何人的轮回。
因为想要长情，所以才会无情。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尖细的女子哭声。
“谁……”沈玉警惕出声。
两人同时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在沈玉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屋子右侧的墙壁成片的头叠在一起，看不到身子。那些人头的眼睛睁着，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们。
孟珏那数不清的人头里，看到了熟悉的脸。有喜婆的，也有方正的，还有昨夜在方府门外跪着的孩童……
白天不见的亡灵，都困缚在这里，像是被人镶嵌在墙缝里。
这场景太过于震撼，沈玉被看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瑟缩了一下。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不敢轻举妄动的去擦拭。
孟珏的眸光冷利，从看见这些人开始，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变化，周身的肃杀威压瞬间散了出来。
两方无声的对峙，门外的风如同刀片一样刮在人的皮肤上。吹起孟珏的宽大的袍修，露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夹着红光流转的灵符。
孟珏扫过那每一张脸，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说不震撼是假的，他接管姻缘局以来，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煞镜、这么多的怨灵。
成排的头颅动作统一的动了一下，同时眨了一下眼睛。睁眼黑洞洞的眼睛里，透出诡异的光。
他们笑起来，连笑声都是统一的。就像是有人指挥着他们，里面掺杂着老者的沧桑声、也有女子细柔声、男子浑厚的嗓音，孩童稚嫩的童声……
那些声音混在一起：“孟公子~”随后又笑起来，越发凄厉。
沈玉只觉得那笑声尖锐的几乎要刺破耳膜。
孟珏抓着他的手，紧了紧。
孟珏腰间的不弃刀发出嗡鸣声，震颤不已。像是一种无声的震慑。那些“人”一怔，笑声戛然而止。
阴森森的瞪着眼睛，半响不再开口。
孟珏扫过所有人的脸，开口打破了诡异的安静：“生人无辜，放了他们。我给你们一个解脱！”
他们又同时开口：“解脱？”
怨灵们的大笑起来，一会笑声中又掺杂了细微的哭声，最后成了嘶声力竭的哭声。
他们哭了一会，双眼一厉，牙齿上下磕碰着发出“哒哒”的声音：“你骗我们……我们根本出不去……”
“出不去……”
“出不去……”
混合着的各种声音杂糅在一起，声嘶力竭的嚎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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