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妖物
站在门口的葵喜看不下去了，也听不下去了。
她拨开人群，推开高二郎，训斥道：“把你的手给我拿开！你骂谁呢？谁是害人的妖物？你见过害人的妖？”
高二郎指着葵喜，气得讲话都发颤：“还，还有你，你这个，妖女。”
葵喜打下高二郎的手，举起巴掌，斥他：“你再骂我试试？你看我抽不抽你？”
白玉捉住那只扬起的手掌，缓缓放下，用眼神示意葵喜莫要在此处大闹。
葵喜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听了话，不与其计较。
屋子里吵吵闹闹，老夫人心烦意乱，再次与大夫确认：“这一次真的没有办法了？连保住那条命也不行了？”
大夫垂眸点头。
老夫人仿佛又苍老了几分，眼里含着点点泪光，嗓音喑哑，乞求大夫：“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大夫于心不忍，只低声应着：“我再想想。”
高二郎扶着老夫人离开了东苑，高二郎心里觉得憋屈，在自己家里被一个外人那样对待，这口气一定要出。
他开始在老夫人耳边吹耳边风：“母亲，自打那一男一女进府之后，府里头就不太平。那二人偷摸来的头天大哥就病倒一次，住进来没几天又病倒了，连府中下人都在传大哥这几日行为举止怪异。”
老夫人睨了他一眼：“二郎，我替你争取来了这掌家之权，便希望你心明眼亮，把心思都用在正事上，打理好将军府。是让你不用受他人编排的是非，而不是让你去造是非。”
二郎悻悻低头，道：“是，孩儿定不辜负母亲。”
东苑这边，葵喜与白玉站在廊檐下，面色凝重。
葵喜问白玉：“你可有法子？”
白玉道：“我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
“那小人参精都能救他，你为何不能？”葵喜有些着急。
白玉没奈何，沉吟道：“她也是在拿自己的修为为他续命。”
是啊，拿自己的修为为他续命。
白玉没有法子，她总不能让白玉也把自己当作药引。葵喜终于放弃了，她走向院中，看着已经枯黄的落叶，就像看到了一个人的一生，心里头极不是滋味。
她第一次觉得人的命运这样坎坷，这样会捉弄人。
她转身，很认真地问白玉：“你还会捉七叶吗？”
白玉看了眼葵喜，没答，转身进了屋去看高毅。
他此次下凡的目的是捉拿逃脱镇妖窟的妖怪，可每一只都是恶妖吗？
白玉坐在窗前，替高毅将晾在外面的手搁进被窝，却发现高毅那只手一直蜷握着。
他尝试去掰高毅的手指，掰不开，对方握得死死的，好像在护着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一样。
白玉作罢，捻指为高毅渡了些真气，希望这口真气能够保住他，也希望他不要轻易放弃。
七叶在房中呆坐了一整天，她没有问葵喜去了哪里，府中发生了何事。
她就像个木头桩子一样，不闻不问，没有悲喜。
天终于暗了下来，房中的灯被点亮，七叶看着跳动的烛火，入了神。
片刻后，她终于坐不住了，穿上了一件黑色斗篷，急促与夜色相融。
高毅的房中透亮，她隔着窗户看到小厮为高毅擦拭手，擦到那只蜷握的手时，她的眼眶变得酸胀。
她等小厮离开，不敢耽误片刻，闪进房中。
矮几上依旧摆着那株人参，叶子一日比一日蜷，与躺在床上的人相比，还是幸运的。
七叶握住那只蜷握得紧紧的手，用脸去贴，去磨蹭，随后去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
大夫掰不开，白玉掰不开，小厮掰不开，七叶却轻易地掰开了。
她看着高毅的掌心，潸然泪下。
他的掌心里躺着的是那颗药丸，那颗救他命的药丸。
七叶泣不成声，哽着喉咙问他：“为什么不吃？”
他都找到了，却不吃；他都命悬一线了，还是不吃，但他却把那颗药护得那样好，就像当初他把她捡回来，小心看养呵护一样。
七叶擦了眼泪，从高毅的掌心里捻起那颗药，可那颗药却在她的指腹间碎了，成了黏在一起，不成形的湿润粉末。
一半贴在她的指腹，还尚有他手心的余温，一半落在地上，沾了灰尘。
她心如弦断。
他抱了颗必死的心，但她七叶不允许。
七叶抽出匕首，卷起袖子，再削骨血。
冰冷的刀刃深入皮肉中，削掉一寸又一寸，鲜血从一滴变成了一道，顺着翻卷的血肉流在地上，凝成一滩。
她痛，痛得钻心刺骨，恨不能一刀了结了这场把人折磨得生死不能的“残酷刑罚”。可她也不痛，她只要想到高毅能活下去，心里的光就又亮了起来，驱走所有的阴霾。
她把自己的骨血做成粉末，混入水中，一点一点给高毅喂下。她把所有希望和精力给了躺在床上的人，丝毫未曾注意到此刻的窗外，人影模糊，在目睹一切后惊恐掩嘴，仓惶而逃。
半夜，高毅终于醒来。
沉睡多时的他，醒来后缓了片刻，觉察到手掌中冰凉，黏糊。
他侧目看去，看到了七叶，还有那只紧紧握住他，沾了血的手。
他握了那只手。
七叶被那一握惊醒了，抬眸时先是看到了那只手，再看到方才初醒，精气神尚缺的高毅。
她反握住高毅的手，又惊又喜：“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要不要喝水？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高毅叹息一声，虚弱开口：“我要先回答你哪个问题？”
七叶愣了一下，低头道：“对不起。”
高毅去看她那只血手，有些失神。他想起那日她随葵喜进府后，衣袖上的淡淡红色印迹。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他好像想透了什么，顾不得他所学的那些君子仪态，匆忙去揭七叶的衣袖。
七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飞快地缩回了手，让高毅的手落了个空。
高毅目光似冰霜，盯着她，问她：“你藏什么？”
七叶摇头道：“没什么。”
“没什么你为何躲避？手上的血是哪里来的？”
七叶不敢看他，她太容易被他看穿了。
她转身朝着门外走。
高毅扭动身躯，在她身后怒吼：“不准走。”
他动了气，剧烈咳嗽。
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进七叶的耳朵里，给她的脚底拴了块巨石。
她狠不下心，跑了回去，为高毅拍背顺气。
高毅趁此捉住她的手，攥得紧紧的，生怕她再跑了。
他眼角湿润，再次去揭七叶的衣袖。
七叶不再躲避了，只将头别过去，闭上了眼。
那只手臂上一片白，一片红，红的很刺目，很灼心。
高毅无力地放开七叶的手，倒回床榻上，阖上眼，泪从眼尾顺了出来。
沉静半霎后，高毅哽咽开口：“我一副残躯病体，撑不了几时的，你何须如此？”
七叶捏着被角：“不，你会好好活下去的。”
“能活下去又如何？也只是一个废人罢了。你走吧，不要再为我折损自己的身体了，不值得的。”
七叶落泪，抓住他的手，问他：“你又要赶我走？我不会走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了。”
她咽下泪水，“纵使你去了地狱，落了深渊，我也要把你带回来。”
高毅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天刚亮，高毅又睡了过去，七叶悄声离开。
回到客房，葵喜正趴在窗前，支着头，像是在刻意等她。
葵喜打着呵欠道：“总算回来了，看样子他没有撵你走了。”
七叶看到葵喜眼底的乌黑，有些歉疚地问：“葵喜姑娘可是在这儿等了一夜，是七叶思虑不周，应该知会你一声的。”
葵喜心想，这只小妖除了固执了些，相处起来也还不错，纯善、懂事。
她道：“也没有一夜啦，就是比平时……比平时早起一两个时辰罢了。”
岂止是一两个时辰啊。
葵喜拉着七叶进屋闲谈，说是闲谈，实则是自己好奇心过重。她让七叶将昨晚的发生的事儿给她讲一讲，七叶也无所隐瞒地跟她讲了。
听完后，葵喜觉得这一人一妖之间，也不知道上辈子是谁欠谁的，救来救去的。
“快，进去把她给我绑了。”高二郎的声音传来。
屋内两人还没反应过来，门就被一脚踹开了，涌进好些个身材魁梧的家丁，一上来就去捆七叶。
葵喜拍桌起身，一把把七叶给抢了过来，指着躲在家丁身后的高二郎道：“你干什么？”
“绑人。”高二郎理直气壮。
“凭什么？我们可是高将军请来做客的，要绑也得问过高将军才是。”
高二郎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七叶，怨愤道：“就是这只妖精害我大哥，我今日就要肃清将军府中的妖物。”
葵喜嗤笑一声，觉得高二郎只敢躲在后面耍嘴皮子的模样真是可笑。“你张口闭口都是妖物，你见过妖物？你昨个儿还说我‘师傅’是妖怪，害你大哥，你怎么不去我抓我‘师傅’啊？”
高二郎语塞，懒得再与葵喜掰扯，命令家丁上前去捉七叶。
葵喜拎起凳子往桌上一扽，呵斥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丁：“我看谁敢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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