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真好
因拒不回答，影三被赶出了将军府。
他背上银丝炭，带上新小袄、红狐裘跟能揣怀里的小火笼，包袱款款地去投奔钰婶婶。
林池钰蔫嗒嗒地开门，看见的便是这么个面上带笑的俊秀小青年。
“是小玉郎吧？奴是卓公子找来的雇工，在家中兄弟里行三，您喊我三儿就行，”他眼神清亮，笑得略带几分讨好：“您看，银丝炭应该放哪儿？”
大兄弟昨晚提起过银丝炭，这事只他们两人知道，林池钰侧身让小青年进去：“放屋里，有个陶盆是专门放它的。”
影三耳聪目明，送炭的时候隐约听到身后钰婶婶在嘀咕：奇了怪了，还有给自己找三儿的？
这听起来这可不像好话啊。
影三纳闷却不方便问，老老实实放下银丝炭，又解下包袱把小袄狐裘跟火笼挨个给林池钰验看，直看得林池钰眉头皱起。
“这些东西，全都是我姐夫让你拿来的？”
影三点头，有点不安。
怎么了？缺斤少两还是少了东西？
将军没说别的啊，只说让他多找几个人帮忙送炭，可就这么不到一百斤的东西，哪用得着别人？
林池钰眉头不太高兴：“我跟姐夫还没商量好找雇工的事，你先回家等等吧。”
像极了在跟大人闹别扭的不懂事少年郎。
影三如遭雷劈。
刚见面就被退货，怎会如此？！
好在这时候有将军府的下人过来送信，是大兄弟的笔迹，里头讲明了三郎的工钱多少，让林池钰照顾好自己，容易受凉的交给三郎。
林池钰这才放心，把影三领到偏房又拿了被子给他。
夜深人静，影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猫儿似的潜回将军府敲表叔叔的窗。
“将军，夫人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对？”
殷胥还没睡，正就着烛光写写折子，头也不抬地嘲笑道：“早说让你多带两个人送炭，你非不听。”
“就因为我是一个人去送炭？”
“就因为你是一个人去送炭。”
可，为什么啊？
影三还是不能明白。
殷胥叹口气，放下折子，笑了：“因为，在阿钰眼里，卓毅明就是这么个舍不得别人吃苦受累的天下第一大好人。”
影三哑口无言。
半晌之后他才憋不住说：“将军，自吹自擂也该有个限度。”
不然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钰婶婶眼瞎。
殷胥瞥他，冷笑：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你提醒。”
他说完，声音又蓦然一柔：“但阿钰是什么样的人，你见他那么多回也该清楚了，那就是个心软到看个话本都能把眼睛哭肿的小菩萨。”
“见老农推车艰难走泥道，他一脚一滑地去推；小贩儿果子撒一地，他赶紧帮忙捡；老妇田边哭雨将来家里却无青壮收粮食，他劳累一天去割麦子；每回借住农人家，总得留点不引人注意又能帮到人家的钱或物。”
“我能怎么办呢？我心疼死了，只能陪他推车陪他捡果子陪他收粮食，久而久之，他就觉得我是个善者仁心的大好人。”
殷胥回想当初，摇了摇头，感慨又纳闷：“真是奇了怪了，他总说自己只是举手之劳，路过了帮点忙而已，说其他人见了也会这么做，半点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好。”
他不觉得自己好，却觉得他的大兄弟特别好。
大兄弟只好学着去考虑农夫穿得暖不暖，路过的阿婆需不需要搀扶，摊前哇哇大哭的小童是迷路了还是想吃包子，以及新雇的长工搬近百斤的东西会不会太累。
烛光下，殷胥眸光温柔，支着下巴想媳妇。
“我能怎么办呢，”他说：“我心上人是个小菩萨。”
影三却说：“那不能比，菩萨也就是个泥像而已，归根结底一滩烂泥，钰婶婶可不一样，他会给我做蛋羹。”
是炫耀的语气。
今天钰婶婶领着他去偏房，找了暖融融的新被子给他，又给他拿了新衣裳，絮絮叨叨说天冷该多穿些，还特意嘱咐他擦洗东西用热水，不用心疼柴火。
真好，就像突然有娘了一样。
黑暗里，影三的眼睛熠熠生辉，俨然已成为林池钰的小迷弟。
殷胥脸色一变，陡然升起防备心：“既然你不守规矩半夜跑回来，那就不必再去，我换个人。”
“？”影三：“将军，夫人只是给我做了碗蛋羹而已。”
您还记得我是您侄子吗？
殷胥：“跟蛋羹无关。”
“？”
“……………………”殷胥沉默半晌，训斥道：“你是去做仆人的，不是去做主子，哪有让主人做饭的规矩？”
哦，影三冷漠脸，所以还是因为那碗蛋羹是吧？
于是，当林池钰第二天醒来，见到的就是蛋羹、豆粥、肉饼，以及异常自觉低眉垂眼端盘子送饭进房的年轻雇工。
见主人醒来，雇工赶紧递过来装着热水的盆子，给主人擦手擦脸无果后，端着盆子站床边让主人不必起床就能洗漱。
这真是太引人堕落了，下次不能这样！
林池钰坐床上就着蛋羹吃完饼子喝完豆粥，严肃地把三郎喊了过来。
“不用这样，我家雇你的钱是让你打扫房间清理厨房，以及洗衣服推磨，其他的不用你来做，等会儿我出个具体明细，咱们说清楚。”
三郎手足无措：“别人家都是这般……”
“别人家是别人家，我家是我家。”林池钰板起脸：“我家有我家的规矩，来了就得遵守——这些规矩我也会在具体明细里说清楚。”
林池钰想了想，问：“对了，你识字吗？”
三郎果断摇头：“只认识几个，算不得识字。”
能识文断字的不会来这儿当雇工，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林池钰又沉思了一会儿，想说教三郎识字，可抬眼一看新雇工已经慌得不敢抬头了，连忙把那些话咽下去。
缓缓吧还是，等雇工习惯了家里的节奏再说。
都怪大兄弟，一签就是十年的长工，还是个那么擅长伺候人的，他必须一开始就把规矩定死。
这不是同情三郎为三郎着想，也不是为了什么人权什么劳动法，而是为了限制自己，不让自己沉溺于别人照顾废物般的精心伺候之中。
否则，这种感觉那么好，他会把自己弄丢的。
影三低着头，许久没等来下一句，顿时心慌。
怎么了？又哪里说错了？是不是应该多说几个字？
呜呜，要不今晚继续翻墙问将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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