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我本觉得那魔教侏儒的同伙很有可能也藏匿在这墓穴中，于是乎非常紧张。然而一路走来，不仅半个人影没遇见，连这墓道都让人失望的很，完全不似话本里描述的那般危机四伏，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深棕色的土，就还是深棕色的土。
师姐们不说话，脚步声也很轻。一时间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回档在这空空的墓道里。我不自觉的走了神，在心里头捋线索。我想，有关李松风的疑点大概是这么几回事：
一不知他真实身份。分明拜入了华山派，却又在这青城山留下暗道，还说着什么“收复青城”。
二不知他生死下落。都说他于五年前被武当误杀了，如今他独创的松风剑法却重现江湖。还偏偏杀了五个他口中需要“收复”的青城派弟子。
三不知当年发生何事，霍师姐与颜君遥曾经相识一场，后来的决裂似乎与他有关。
真可恶呀，我愤愤地想道。要是没有这个李松风插足，霍师姐和颜君遥一定早就住上一个屋了。哪里还等得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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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不提那李松风的日记内容。有关师姐们发现暗室的过程，其实是有些无聊的。但事关霍师姐与颜君遥，我便简要回忆一番。
我本以为，似霍师姐这般大气的人，是不会信鬼神，更是不会害怕那些子虚乌有的玩意的。而她的表现也确实如此——要是能离颜君遥远点就装的更像了。
她竟似一块锅贴那般黏在颜君遥后边。
我正纳闷呢，霍师姐这下巴都快搁颜君遥头上了，颜君遥怎的还不给个反应？结果霍师姐就不小心踩着颜君遥后脚跟了。
女道人眼角微红，回头瞪人。
霍师姐举起双手，又即刻放下。
“你，你走的实在太慢。”一听就心虚。
“我？”颜君遥气得闭眼：“这地方宽敞，你怎么非得往这走？我的脚，你还好意思说？不都是你害得？”
霍师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退去两步，小声嘀咕了句什么，可话未说完，她突然侧眸往黑漆漆的角落一望，惊道：“那有什么东西！”
易师姐的声音远远飘来：“那儿有个老鼠洞。”
霍师姐一脸难以置信：“真的吗？墓道里怎么会有老鼠？这鬼地方还能有什么吃的不成？”她愣了愣，又惊讶道：“易师妹，你怎么都走出那样远了？快退回来些！”
颜君遥拿过了火把往墙边照，她看了一会，又蹲下身去仔细端详。我也俯身去看，那儿确实是一个洞，只是和我见过的寻常老鼠洞不太一样。
女道人不说什么，脱下一只鞋子，伸进了那洞口。她捣鼓一阵，又把手伸进去，只听暗处作响，我们面前出现一道方正的细缝。
“奇门遁甲术。”颜君遥说。“但这并非这墓道原有的，该是有人后来新挖的。”
“李松风？”霍师姐眼中有莫名的情绪。
得颜君遥同意后，易师姐快步进去了，我也连忙跟上。一看，当真稀奇！此处有床有桌有柜，桌上放笔墨烛台书卷。还有两个瓷碗。全然一处生活居所——还是个书香文人——只是在这闭塞的地下，四周全是泥巴，就显得好似一方地牢了。
褥子上有霉点，此处的主人该是很久未回来过。
三位师姐对视一眼，什么也不说，默契地分散开去轻声翻找。于是，就是在这会，霍师姐找到了疑似李松风日记本的那册子。
当时她拿在手里，却并不翻开。迷茫地问：“这该不会是青城秘籍？”
她又说：“可我们不是青城派人……”
颜君遥跛着脚走过来，横她一眼：“怎么，你怕断子绝孙，不能给我们颜家生后人了？”说罢便把那册子抢了过去。毫无犹豫，翻开便看。我也连忙凑过去，只见那纸上黑字白纸分明地写着：
「时至今日，方才想念城中美食。华山馒头怎可如此难吃。」
霍师姐在一旁惊呼：“这是李松风的字迹？”
颜君遥又翻一页，这页写道：
「山上是极冷的，风也是极大的，我不知道这破华山干嘛非得大清早的练功。害得我差点摔到崖下去。」
又翻一页，是说：
「有弟子说掌门秘籍失了传，华山远不如从前那般厉害。我想，约莫是他们不懂掌门心思。如今哪个门派——会说自己藏着盖世绝学呢！江湖动荡，退一步明哲保身方为上计。」
再翻一页，依旧是短短几行：
「许多同门都投奔了异宗，我也决计要离开这里，可霍彤每日都来寻我练剑，我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算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
看到这里，霍师姐十分不满了：“他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也十分不满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说的什么话！他和霍师姐有过半分嫁娶的关系吗？就敢这样胡说。
「父亲的严厉令我喘不过气，不过母亲倒是寄了许多衣物与零食来。为表报答，我把酥糖给霍彤了。可她看起来并不怎么爱吃。嗯！可爱的小师妹叫我带糖葫芦，下次千万要记得。」
「我决计，学那飞雪剑。好听，一剑出而寒霜降，飞雪快马，好酒伴我行。」
「女扮男装，本是稀奇事。可我竟常常在华山中瞧见男装师姐们走来走去。这个英俊师兄是师姐，那个潇洒师兄还是师姐，阿，这华山派可真是不寻常！」
「下山，本是很高兴的一件事。可下华山，却变成了要命的一件事。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走那么快，这楼梯都快斜成直板了，叫我怎么走？要是摔下去，还能有人在？」
再往后连续数页都是诸如这般无聊的琐碎，大抵都在抱怨华山种种不好。亦或是和霍师姐如何如何。霍师姐站在一旁，表情复杂，十分不解似的道：“李松风他当年到底是……他既然对华山有这般大的意见，怎么还坚持让我带他拜入师门呢？”
颜君遥不开口，继续翻那册子。
霍师姐又说：“若他活着，我一定要当面问清楚……”
可话没说完，呼的一声响，从暗室外传来。我一骇，三位师姐也皆惊。“什么人？”颜君遥刚开口问，那暗道里竟踱起更响的脚步声，朝远处跑走了。易师姐俯身拔尺便冲，飞也似的没了影。我连忙跟上去，却终究是暗了一步。暗道里也连一丝火光都看不见了。
这可真是极不妙的。
虽然易师姐武功高强，但这暗道里说不定有她不能应付的机关。且对方若是想声东击西，调虎离山。那么霍师姐和颜君遥就危险了。
霍师姐这会才跟在后头跑出来，她刚一探头，连忙又撤回去。
因为火把还在颜君遥手里。
霍师姐神色紧张，嘶哑低喝：“快走啊！易师妹被人暗算就完了！”
“不行！”颜君遥定在原地，咬牙道：“我们脚力不如她快，若是追不上，反倒和她错过在墓道里，那才是真的完了。”
“那我们就只能在这里干等着她回来？”霍师姐语气里带了些许愠怒。
“我发现……”颜君遥迈出一步去，咽了咽，话还没说完，这土牢的角落里突然响起一声及其古怪的，拉长的吱呀声，竟让我一瞬想起老家村里那老旧的关不紧的茅房木门。颜君颤了一下，霍师姐也不动了。我们一齐往发出怪声的地方看，那里本是放一方普普通通的简陋木桌，这会却见桌子裂成了两半，而一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桌下，诡异的很。
我开始害怕了，两位师姐也木楞似的定在原地。没了易师姐，我心中的安全感大大的降低。现在就盯着那洞口看，生怕里头杀出个什么妖怪来。
万幸的是，等了好半天过去，并无事发生。
颜君遥望一眼火把，终于是动了，她径直朝木桌那儿走。霍师姐也连忙跟上。只见那洞口开在地上，似乎连接着另一个暗室。颜君遥把那瓷碗拿了，往下面一抛，眨眼间便听到了破碎的声音。她抬头道：“不高，下去吗？”
霍师姐瞪大眼睛：“事出反常必有妖！刚刚那脚步声你没听见吗？怎么还敢往古怪的地方闯？它，它这洞甚至是自己打开的，我觉得下面有东西。”
颜君遥将火把放低了些，眯眼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是这暗室大概是李松风挖出来的，他有法子让这些机关被人轻易地触发。”
“是吗？”霍师姐指尖碰到颜君遥衣袖，又缩了回去，“我可没乱碰。”
颜君遥蹙眉：“李松风的废话册子从哪找到的？”
霍师姐得了恍然大悟一般，眼神一亮，“他床下有个盒子，我打开了，但那盒子似乎是长在地上的。难道就是……”
颜君遥打断她：“我要下去看看。”说完便作势要跳。
哪知霍师姐一下子急了眼，抬手便将颜君遥箍到怀中，一手还死死地攥住了女道人的胳膊。那面上惶恐，又有十分担忧。咬牙道：“不行，绝对不行，要下去也要先找到易师妹再说。”她的紧张让这个拥抱无味可品了。
不过确实如此。虽然我也很想知道那下面是什么地方，但真相是小，师姐们的命才最重要。万一中了魔教的调虎离山之计可就完蛋了。
颜君遥愣了一会，看一眼手中火把，又抬眸看霍师姐。终于说：“放开我。”
“我……”
霍师姐耳根一红，连忙退开一步，可手仍是没松的。她支支吾吾，目光盯在别处，“不行，万一有个什么万一……”
颜君遥道：“那便当我赔了李松风一命。”
霍师姐大骇：“你怎么能这样说？”
颜君遥淡笑一声，又伸手推人一下，道：“行了，那么多废话。”她说完，指指角落里的床：“你去把褥子拿来。”
“做什么？”霍师姐眉毛一挑，“你冷？”
“傻不傻呀！”颜君遥给了霍师姐一个白眼，“我要把它点着了扔下去看看。”
霍师姐砸吧砸吧嘴，不说话了。乖乖跑去了床边把那大褥子薅了下来，又回来搬走了那洞上挡事的桌子。二人蹲在洞口，一块一块把褥子拆了，用火把点着，便往那洞里扔。
我知道自己不会受伤，于是跟着那燃起来的棉花一起下到洞里去。便见昏黄火焰照着一方小小的空间，地上是摔碎的瓷碗，不远处散落着一些铁器。很快，第二团火，第三团火也扔了下来。我四顾一看，顿时安心不少。没有想象中的棺材之类，也没有什么妖怪。又是平平无奇一间居所似的地方，只不过上边那个有床，这地方没有。倒是多了许多书册。还有一面铜镜。
这个李松风躲在地下竟然还不忘打扮。真臭美，我想。
霍师姐和颜君遥在上面张望了一会，又说了几句。霍师姐终于是跳下来了。颜君遥先前崴了脚，自然是在后头跳，霍师姐将她接住，又连忙放了手。
令人惊喜的是，这间暗室里竟有一盏油灯。二位师姐也颇高兴，立即点上了灯，周围总算是亮堂了不少。
“易师妹怎么办？”
二人在这屋子里翻找时，霍师姐突然道。
颜君遥平静道：“鬼怕恶人。奈何不了她。况且她总归比你聪明许多，身手又极好。”
“你倒还信任她。”霍师姐走近，看表情似乎是对颜君遥方才的一番捧踩言论有些不满。可又是真的不放心，便一面不满一面忧虑地说道：“我担心易师妹被机关拌住手脚。”
颜君遥颔首道：“我看这墓穴除了深也没什么机关了，除了李松风加上的几个……”话音刚落，她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惊愕。
霍师姐顿时紧张，“怎么了？”
颜君遥突然很严肃：“你把油灯给我。”
“啊？”霍师姐不愿，甚至退后去，警惕起来。“你要做什么？”
“……火把给你，灯给我。”颜君遥缓和了神色，没好气道：“我手有点酸了。”
“你这家伙，手酸能不能别做出一副可怕的表情？”霍师姐有些生气了的似的。把油灯塞到颜君遥手里，又把火把抢了去。正要离开，却听颜君遥道：
“霍彤，看你背后那堵墙。”
“什……？”
我和霍师姐一齐缓缓地看去。
便见赫然两张人脸，长在那墙上。
妈呀！
不知道是我喊的，还是霍师姐喊的。总归有一个人大叫了。霍师姐手中的火把掉到地上，没熄灭，却是断了一大截。怕归怕了，她倒是反应很快，迅速的就挡在颜君遥的身前，一面紧闭了眼，做出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来。
然而颜君遥却毫不客气地踢了霍师姐的腿，似嘲笑道：“就知道你还是这般胆小。”
霍师姐一愣。我也一愣。不知为何，颜君遥也一愣。我顺着女道人的目光往看，只见霍师姐垂着眼，面上净是愁容。丝缕长发略凌乱地滑落耳鬓垂在她脸侧，徒添几笔风流。此刻又见她无辜地蹙着眉，小心地抬起眸，火光映得她眼眶通红，那眸中是怯弱神色。又映得她红唇更饱满，颖颖皓齿在其内若隐若现。她本长得英气，并非娇滴滴笑盈盈那款。可如此这般模样，竟又不差人家半分红尘风月。
便听她吞吞吐吐，颤声呢喃：
“颜……那是什么……？”
“啊……”“啊，啊，这是……这是……”颜君遥显然晃了神，以至于一连说了三个“啊”。她甚至害了羞，从脸颊一路红到耳朵尖。我想她大概是没想到霍师姐如今都这样大了，且都与她分开这样久了，还能对她做出这般可怜又可爱的姿态与神情。可女道人毕竟是女道人，比起寻常人更有几分定力在身。颜君遥没过片刻便回过了神，挪开两步，高举油灯，对那墙指指点点道：“还不快看清楚，那只是两张面具！”
是吗？
霍师姐也跟着：“是吗？”
她从地上捡起火把，慢慢转过去看，我也顺着光亮看去，见那墙上黑洞洞四个眼睛，还真是两张面具。只不过做的太逼真，在这地方挂着，着实瘆人。
我定定心想，这怕是换了谁都要被吓一跳。不是霍师姐胆小，是颜君遥胆子大过了头。
不过，令人好奇的是，颜君遥对霍师姐怕鬼这一点似乎是熟络的很，难道是因为她俩以前也有过这么一场相似的经历？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开心起来。
看惯了霍师姐潇洒大气的模样，偶尔见她小鸟依人一回，真是怪可爱哩。
我猜颜君遥也这么认为。
女道人却不露声色，踮着脚把那面具摘下来，捻了捻：“还好，不是人皮。”
霍师姐这会倒是装得十分冷静了：“要是人皮，那李松风就真的是个恶人了。他要面具做什么？”
颜君遥此时从怀中掏出那册子来，递给霍师姐，小声道：“你把每一页的第一句连起来看一遍。”
霍师姐睁大了眼，我也吓的不清。连忙凑上去看。霍师姐一页页翻，我便在心中默念：
“时至今日，山上是极冷的，有弟子说掌门秘籍失了传，许多同门都投奔了异宗，父亲的严厉令我喘不过气，我决计，女扮男装，下山。本以为随便在什么地方待着都比山上好，这路上却遇到了霍彤，自从我跟着霍彤上了华山，这日子倒也过的舒坦。华山没人发现我的秘密，本以为能一直这般下去，可那日听闻母亲逝世的噩耗，我便知道人不能总是逃避。但待我回到山中，我发现父亲变了，山中弟子也多了许多。魔教是阴险狡诈又善于蛊惑人心的，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我偶尔会记起颜君遥教我的东西，应该为青城做些什么才好。”
李松风女扮男装？
她竟然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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