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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天要亡我


回到房中,换了衣裳,霍宇澄吩咐:“请吕爹爹来一趟。”

        唐双笑道:“吕爹爹就在院里呢。”

        “是吗?快请进来。”

        唐双出去传话,很快吕秋梨就进来了。

        “吕爹爹坐。”毕竟是在她娘身边服侍过的人,霍宇澄态度很客气,还让人上茶。

        吕秋梨搭着小凳子边坐下,笑道:“老仆昨日没见着小姐,今日就想回来看看,问问这些小的们伺候得可还精心,有没有调皮淘气的。”

        “她们还好。”霍宇澄也笑着答,“我昨日出了趟门,恍惚好像看见程乐师了,他昨日不是回绘春戏园吗?”

        “是啊,老仆让三冬带人接送的。”吕秋梨略一停顿,“不过戏园那种地方,咱们家的男仆不好进去,都是在外面等着,程乐师也确实比说好的晚出来了一会儿。”

        怎么把这个事忘了?没人贴身跟着,程不惜偷溜出来,再偷溜回去,假装刚从戏园出来,跟着的人根本无法察觉。

        吕秋梨见三小姐皱眉,又说:“回来以后,程乐师还问过小姐回府没有,老仆瞧着他似乎想求见,但老仆听说小姐在相国那里,就与他实说了小姐怕是不得闲。”

        霍宇澄点点头,与他道了辛苦,留他在院里用饭,等吃过饭,就让八宝送他回去,顺便把程不惜叫来。

        周夏看着八宝走了,有点紧张:“小姐,还是叫桑护卫在旁陪着吧,还有邢家两位姐姐……”

        霍宇澄瞪她一眼:“只叫桑棋就行了。”

        桑棋好歹和程不惜做过共犯,邢云邢雨在旁,她和程不惜说了什么,转头就得传她娘耳朵里去。

        周夏倒不挑,有个会武的在旁边,她心里就踏实多了,赶忙出去传话。

        不一时桑棋先到,霍宇澄叮嘱她几句,程不惜也来了。

        还是那身白衣,霍宇澄禁不住皱眉,不等他行礼就说:“你是有好几件一样的衣裳,还是就一直穿这一件啊?”

        “……”程不惜低头看看,行礼道,“三小姐找小人,就是为了问这事?”

        差不多,霍宇澄直接问:“你昨日去哪了?”

        程不惜抬眸与她对视一瞬,答道:“小人出门前同三小姐回禀过的,去绘春戏园。”

        “还去哪了?”

        程不惜被她这么追问,心下登时生出一阵反感,但他也有事想求霍宇澄,只好按捺着答道:“小人到戏园后,听说一个小同乡被管事叫来人牙子卖了,打听得人牙子住所,想去把人赎回来……”

        霍宇澄没想到会是这么回事,禁不住问:“戏园还会卖人?”

        “一般不卖,但有些她们嫌麻烦的、不服管教资质也欠佳的,就会卖掉。”程不惜说完,怕霍三小姐以为是小同乡咎由自取,又解释道,“那孩子原也是良家出身,是被拐子卖进戏园的,他一直想逃出去,回家找亲人,便不太肯好好学艺……”

        “既是你同乡,那也是甘州人?”

        程不惜面露愧色:“是,因苟绍华出事,晏京府认为戏园内的人嫌疑更大,反复盘问,尤其原籍是甘州、阳兴等地的。戏园管事为免麻烦,就干脆……”

        “找到人了吗?”

        程不惜摇头。

        霍宇澄等了一会儿,他只抿着嘴不说话,没办法,只好自己问:“不是说打听到人牙子住所了吗?怎会找不到?可是遇到什么意外?”

        “只打听到住在杨岸街后巷,但杨岸街后面有好几条巷子,小人只知道人牙子姓吴,向人打听,那里的人言行都颇为无礼,后来好像还出了什么事,有人喊‘杀人啦’,小人只好无功而返。”

        真是他,沿河那两条街就叫杨岸街——明明河岸边种的梨树,也不知道为啥偏叫杨岸街。

        “听见喊杀人的时候,你在哪里?”

        程不惜看一眼霍三小姐,有些明白她为何问自己行踪了,“在一间成衣铺子里。”

        “成衣铺子?”赵小寒是追着他进的后巷,他怎么会在成衣铺子?“后巷有开成衣铺子的么?”

        程不惜道:“是临街开的成衣铺子,有后门通着后巷,小人走到后门处,正好有人开门倒水,小人看了一眼,竟是早前在甘州的一位旧友……”

        他乡遇故知,惊喜之下,自然要请到家里寒暄叙旧。

        “不料刚谈了没几句,就听见有人惊呼,喊杀人了,那位旧友说,后巷多有开设暗寮的,怕巡捕去了,见我孤身一人,有什么误会,叫我从前门先走,他会帮我打听小同乡的事。”

        霍宇澄重复:“后巷多有开设暗寮的……”

        程不惜面色惨白,忍不住问:“那孩子才十二岁,她们不至于如此丧尽天良吧?”

        霍宇澄一愣,她琢磨的是开在“红灯区”的成衣铺子,这个情节有些熟悉,一时忘了还有个没找到的、被卖到人牙子手里的孩子。

        “你别担心,我会叫人跟晏京府打声招呼,那孩子叫什么?”她缓和语气问道。

        “罗小雪。”程不惜燃起一丝希望,忍不住又补充,“人牙子姓吴,大约有四五十岁,也往戏园卖人,应当是在官府有记档的。”

        霍宇澄点点头,问周夏:“记住了吗?”

        周夏回说记住了。

        霍宇澄回到正题,问程不惜:“你进那后巷,可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程不惜听她答应帮忙寻人,心下略微安定,反问道:“三小姐莫非早知道小人去过那里?”

        “也没有早知道。”霍宇澄模棱两可道。

        程不惜没深究这个问题,接着问:“昨日真的有人被杀?”

        “嗯。”

        “死者是什么人?”

        这位程乐师,不但不回答问题,还一个劲儿提问,霍宇澄摇头道:“你先告诉我,可曾见过可疑之人或可疑之事?”

        程不惜沉吟一瞬,出口还是个问句:“死者不会是个要考今科会试的举子吧?”

        霍宇澄、周夏、桑棋三人齐齐震惊,“你怎么知道?”霍宇澄心道不好,“你见过她?”

        “不只见过,”程不惜露出厌恶之色,“还差点把她腕子折断。”

        “……”救命啊!莫非天要亡她?!

        霍宇澄强自镇定:“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头细说一遍。”

        程不惜不明白她为何关心此案,但她答应帮忙找罗小雪,就也没隐瞒,“昨日小人到了杨岸街,先从外面打量,看见北边第二条巷子里有人,就进去打听姓吴的人牙子……”

        他自问已算谨慎,看见是个已婚打扮的男子,才走上前询问,谁知那人像挑拣货物一样,上下打量他一回后,居然问:“你找她做甚?卖身吗?”

        程不惜登时大怒,却又碍于那人显然识得人牙子,强忍住了,只追问他知不知道姓吴的住哪里。

        “卖身不用非得找她,”那人却还不知死活,笑嘻嘻道,“找哥哥我也一样,来,进来谈。”

        就在程不惜忍不住要发怒之时,一道身影径直冲进那人身后大门,那人顿时顾不上程不惜,回身一边追一边痛骂:“天杀的兔崽子,还敢来?信不信你爹我今日打断你的腿!”

        程不惜当时没太明白过来,站在门口没走,听见一个女声回道:“好爹爹,让我见见樱儿,就说一句话,真的,就一句话!”

        “见樱儿?行啊,拿钱来!多了我也不要,五两银子交到我手里,随你说多少句都行。”

        听见要钱,程不惜终于意识到这是一间暗寮,方才和他说话的人,怕就是老鸨,一时更加恼怒,想把此处记下来,过后报给巡捕,便挪了几步。

        大门没关,程不惜看见那女的身着襴衫,频频向老鸨作揖,求恳道:“好爹爹,我的亲爹爹,如今我身上确实是没钱,但你放心,今科我一定高中,到时……”

        老鸨当时就冲着她脸啐了一口:“就你?还今科一定高中?”

        女的被啐到脸上,一时也有些恼:“我怎么了?我到底也是个举人,你一个操持贱业的老破-鞋……”

        “来人!都死了吗?还不把这位举人娘子请出去,咱们这破-鞋成堆的地方,可不能脏了举人娘子的脚。”

        两个健壮女子冲过去架住那举人往外拖,举人一边挣扎,一边又服软:“爹爹,好爹爹,别恼,我一时情急说错话了,哎,姐们轻点,我身上钱确实都花光了,但是派了大用场,你们信我,今科我一定高中……”

        老鸨掐腰冷笑:“派了大用场,可不是么,都花在这几条巷子里了。你也别说爹爹我瞧不起你,单说你来京这几个月,花在温书上的功夫,都不及花在我们樱儿身上的一半儿吧?”

        这时举人已经被拖到大门外,两个护院将她推搡到路上,回手关门,举人还不死心,想冲回去,却刚迈一步,就因衣襟被扯松,从怀里掉了一叠纸出来。

        霍宇澄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问:“你站得多远,可看清纸上字迹了?”

        程不惜摇头:“虽只有几步远,但纸上没有字,看起来是黄纸做封,将写有字的纸封在里面了。”

        “后来呢?”

        “那举人似是吓了一跳,赶忙捡起揣回怀里,还做贼似的左右看看,就看到了小人。”

        这时门内还传来老鸨的阴阳怪气声:“还到底是个举人,我呸,举人算个什么东西?如今这晏京城里,举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真把自己当紫微星下凡了,说什么今科必中……”

        举人气得想走,但见着了程不惜,便有点迈不动步,整整衣裳,腆着脸问他怎么独自在此,可是迷路了,要不要她引路。

        “小人没理会,她就拦着路想动手动脚,被小人掐住腕骨反折才老实告饶。”

        “……”这人真是能作死。

        霍宇澄心情非常复杂,既希望程不惜看到什么关键线索,此案告破,又怕他真看到什么关键线索,自己不得不把他带去晏京府作证,达成“全晏京都知道她肖想姚蔚然不得而在家养替身”成就。

        “后来呢?”她声音低沉地问。

        “后来小人松开她,她走远一点就开始嘴里不干不净,小人想起那老鸨说此人把钱都花在这几条巷子里,就想追上去再给她点厉害瞧瞧,顺便问她知不知道姓吴的……”

        那举人一见他追,撒腿就跑,程不惜追着她到外面大路,看她拐进南面那条后巷,就也跟着进去,“小人只看到她进了一户人家,还没走过去,就遇见旧识了。”

        好像没什么关键线索,只能证实举人在进暗寮之前,就已拿到试题,还花了大价钱,但这些,问那老鸨也能知道。

        霍宇澄倒回开头:“开始这举人冲出来的时候,你可看见她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程不惜仔细想了想,伸手比划:“小人是从西边这条通往石桥的路往巷子里打量,最初那间暗寮是进去第三家,小人过去问路,背对……她应当是从东面来的。”

        “除了她之外,再没见过别的可疑之人?”

        程不惜摇头。

        这个程度的话,似乎不用带他去晏京府作证,霍宇澄暗自松一口气,不料白衣乐师看她两眼,突然问:“三小姐,这举人是怎么死的?您又如何知道小人去过那里?”

        “举人是误饮毒酒死的。至于你……”霍宇澄含糊道,“有人看见你进了后巷,描述形貌,我听着像你,就回来问问。”

        “三小姐不是在集贤殿修书么?怎么还参与查案?”

        霍宇澄:“……”

        程不惜目光从她脸上扫到桑棋和周夏,见三人都是一副微妙神色,突然笑了笑:“说来有趣,小人那位旧识昨日告诉小人,他前不久在街上,看到一人与小人样貌极其相似……”

        他故意停顿,眼见三人都惊得瞪大眼,笑容更大:“我本来还不太相信,这么说,我真的与御史台台主家的公子姚校书郎,十分相像?”

        “……”这也太猝不及防了!!!

        霍宇澄答不上来,程不惜偏要接着问:“贵府重金请我来做乐师,也是这个缘故?”

        “你听我解释……”

        “昨日看见我进后巷的人,是把我认成姚校书郎了吧?”

        “……”

        “三小姐关切此案,也是因为姚校书郎无辜被牵连吧?”

        “……”

        “三小姐对姚校书郎还挺情深意重的。”

        “……”

        程不惜根本不知道霍宇澄复杂的心路历程,只觉得这位相府三小姐,在权贵之中,为人还算不错——虽然是将他当替代品请回来的,但一直以礼相待,没有任何过分要求,甚至都没见过他几次。

        看得出来,她很将那位姚校书郎放在心上,只碍于姚台主与霍相不和,才无法光明正大求娶。

        “三小姐打算何时去晏京府?”他笑着问。

        霍宇澄还陷在被替身发现真相的极度羞耻中无法自拔,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我虽然不太懂官府怎么查案,但应该是得我本人去作证,才能证明姚校书郎真的无辜吧?”

        “……”救命啊!天真的要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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