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深情
“主子，裴仙子前来拜访。”
顾迟刚选中一处院落将洛川牧安置下来，便有人等不及找上门来了。来人身份特殊，容川十七不好怠慢，只好代为通禀。
顾迟正设着法阵，随口问道：“谁？”
“裴仙子。裴司音。”
顾迟偏头扫了他一眼，又道：“谁？”
容川十七总算回过味儿来了，感情自家主子不是没听清，而是压根儿没听过这个人呐。想着这几年有事没事总要找借口塞些礼到西山的那位女子，他本着吃人嘴软的态度暗示道：“裴仙子是白刹王座下冥将。这几年她向西山递过许多次拜帖，主子您一次都没见……”
顾迟略微颔首表示明白，道：“那就是不认识。不见。”
容川十七：“……”
“牧牧的身份终归有些麻烦，他如今又无自保之力，你平日里不要让人靠近。”
“是。”
容川十七明白他的意思，疑惑道：“主子为何不让白刹王帮忙？”
洛川牧毕竟是西领君主，尤其是当年他以真容混迹礁海和帝都，后来又因为劫狱之事闹得天下皆知。因而他这脸其实很是招摇。但如若莫书愿意帮忙，这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顾迟摇头，道：“牧牧的事，你别让他插手。”
倒不是他信不过莫书，只是他很清楚，不管是莫书还是洛川牧，他们都一样，不会有什么“爱屋及乌”的心思。
除去他夹在中间，洛川牧和莫书两人从来都不是朋友。莫书体内还留着洛川牧的半道残印，始终是个威胁，他不会不想除去。而在洛川牧眼中，莫书冷血残忍，是死不足惜的魔头。
在殿中，莫书猜出了洛川牧的身份却没有揭穿，没有为难，这已经是碍于他的面子了。以牧牧如今神志不清的状态，真要让莫书在他身上施法，那家伙不动什么手脚都对不起他自己。
他没有详细同容川解释，想着洛川牧这两日沉睡不醒，心里始终是不踏实，便问道：“青黛在何处？”
容川没留意，正说要去寻寻，却见院门处一人大步走来，道：“正巧，我也想找你来着。”仍是平日里对顾迟极为不待见的神情，高高在上。
对此，顾迟从不动怒。准确来说，这世上能惹得他情绪波动的人和事少之又少。所以，他像是没感觉到对方的恶意般，直接问道：“牧牧他……”
“行了！”听他“牧牧、牧牧”的叫，青黛便觉生气，打断道：“我来正是为了这事。”
“王上神魄有损，沉睡是自主修复导致的，并无大碍。但于他而言，在拿到青莲净水之前恢复清醒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神魄中的魔障由心而生，王上精神力强大，意志自是常人难及。可也正是因此，一旦他恢复神智，魔障的壮大速度反而会加快。”
“所以，我列了几味药材传回西领。其中灵虚丹，玉佛霖，正巧在永夜域都附近。这是三司传过来的情报。”青黛将手中的两张笺纸递给他，双手横抱道：“我们的人在这里终归不方便。你看看，能不能亲自跑一趟。”
她口中的“能不能”完全是陈述句，说话的时候，斜眼瞥向顾迟，好似不屑与他交谈，却一直暗暗审视着他的神情，想看看他的反应。
但遗憾的是，什么也没有。
顾迟只是展开细细看过，便将其收好，道：“要费些时间。”
这情报上面提到的灵虚丹还好，两日后会在永夜域都的无间楼拍卖，只是费些钱财罢了。
可这玉佛霖却在凭栏谷，认真追究起来，那里已算不得“永夜域都附近”了。一来一回，都要两日才行。更别说，情报里写着，玉佛霖在凭栏谷最深处，有九阶灵兽守护。
“也是。”青黛嗤笑着应了声，有些阴阳怪气道：“听说白刹早已定好时间，要在三日后前往明都呢。这么说，是来不及了？”
容川怒，秀气的脸上涌出几分阴煞之色，咬牙道：“臭娘们，你别太过分了！”
他不知那份情报的内容，但他很清楚顾迟的性子。事关洛川牧，但凡是他能做到的事，不管多难，他只会道一个好字。可如今竟也这般略带忧心地说“会费些时间”，想也知这事是极大的刁难了！
青黛脸色微冷，“你说什么！”说着手中一道墨青色灵力骤然甩出。
容川十七狞笑着正要出手，顾迟却忽地挥袖将那道灵力卷散。针锋相对的两人登时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击中，均倒退数米。
顾迟觉得他们有些吵，冷声道：“再打，就滚出去。”
容川神情收敛，当即顺从地跪下，请罪道：“属下知错！”
青黛则一甩衣袖，向着洛川牧所在的房间走去。
顾迟沉默了一瞬，也穿过法阵进到屋里。
见他过来，青黛便倚在门口没再进去，只看着，那架势和眼神，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探究。
顾迟没多留，只靠近洛川牧，伸手在他额间施了道印便走了出来。青黛视线被他挡住，没看清那是什么印，但他同容川十七交代的话，她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你留下，替我照顾好他。我会尽快赶回来。”
容川十七应了声，见顾迟人影消失在院中，便起身，远远地瞥了眼青黛，有些不服气地走出了院子。
感觉到顾迟的气息已经消失无踪，青黛端着的蛮横和矜傲也慢慢垮了下去。她细想着顾迟的举动，琢磨着那几句简短而平淡的话，越想越不是滋味。
顾迟的情报她早就看过，他不依附于任何势力，这几年只在西山清修。也就是说，他根本没什么财力。就凭他自己，要在两日内凑齐买下灵虚丹的钱就够呛了，更别说去取玉佛霖那种要命的事了。
所以当顾迟说“要费些时间”的时候，她以为这小子是推脱。可观他之后的言行，她才恍然。原来他根本没想过拒绝，他只是怕他离开太久，王上这边会出意外。
大乘巅峰，对上九阶灵兽。不先担心担心自己的小命儿吗……
深情如斯……
任她如何铁石心肠，这一刻也不免有些动容。
……
“青黛。”
熟悉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让她浑身一僵，转头看去，却见洛川牧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他倚在床头，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视线就这样直直地落在她身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青黛心中猛地一跳，手脚霎时冰冷。
看到这样的眼神，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洛川牧早就醒了。
不是醒，是清醒。
而且，说不准是在顾迟离开之前还是更早。那她刚刚做的事……
膝盖撞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响，青黛有些僵硬地扑在地上，爬到他脚边，五体投地，不敢动弹，不敢言语。
房中一片死寂。
洛川牧冷冷扫了她一眼，没说话，伸手抚上额间。额坠上的玉石被掀起，露出他的眉心，那处俨然多了一道黑色霜花的印记。这是一道守护印，从其中蕴含的灵力来看，化神之下，该是无人能伤到自己了。
洛川牧眼神柔了几分，顺势揉了揉眉心，想将脑中零碎的记忆整合，可试了半晌，却没什么效果。
许是他太长时间没有说话，青黛心中的畏惧几乎快压不住了，宽大的衣袍下，身体抖得跟筛子似的。
洛川牧瞥了她一眼，道：“倒杯茶来。”
“是！”青黛忙是爬起来，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快速擦了擦手，这才走到旁边的桌上倒了杯茶，恭恭敬敬地给洛川牧递过去。
洛川牧接过茶，发现是热的，再抿了一口，便知这是顾迟泡的。青云白毫，是他最喜欢的茶。顾迟尝不出味道，经常按汤色的浓淡来放茶叶，所以茶叶往往会放得比较多，苦得很。
他忍不住笑了笑，又喝了一口，捧着那杯茶，淡淡道：“你与我说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青黛自然清楚他说的“这些日子”具体指哪段时间。他失去神智其实是精神力错乱的表现，因而这段时间，照理来说，是没有记忆的。
她不敢有半分隐瞒，老老实实地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包括梧桐栖那边不知是谁做的决定，要让顾迟去找青冥王取青莲净水，也包括自己对顾迟的为难。
她多处忐忑地停顿，等着可能降下的怒火或责罚，可洛川牧一直没有打断她。
他静静地听她说完，沉默了半晌后，轻声道：“辛苦你了。”
青黛一直提心吊胆着，却没想到会等到这样一句话，一时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害怕了，只颤颤巍巍道：“属属下不敢邀功。”
洛川牧知她在怕什么。
让阿迟去取青莲净水必然是青竹的主意。
他这么做，任谁看都是全然不顾阿迟的死活，在利用他。甚至要更恶毒点。以阿迟魔皇之子的身份，无论他愿不愿意，只要他前往御冥节，就无可避免地会卷入三王之争。届时，他孤身一人要如何是好？
可洛川牧了解青竹，知道他的用意。
不管在他人眼里如何，自始至终他都很清楚，青竹从来没有真正忤逆过他。昔年祭神台一事是如此，如今之事亦是如此。
若他真的一心想置顾迟于死地，便不会放任自己留在他身边……
洛川牧道：“你退下吧。”
青黛屏息凝气，默然向着门边后退。只是临到门口，又忽地听那道柔和的声音道：“以后莫要如此了。本王的人，还轮不到你们来考校。”
青黛骇然变色，腿脚一软叩首在地，诚惶诚恐，“王上息怒！”她心脏狂跳，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属下该死！属下罪该万死！”
床上那位没有流露出半分杀意，他说“以后莫要如此”，便是不打算追究此次的事。可她仍是畏惧难当，因为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他的情绪。这位是真的动了怒了！
“出去。”
仍是轻柔的语调，却已经显出几分不耐。青黛连声应是，慌忙退出去，掩好了房门。
容川十七刚取了糕点走进院中，便见青黛擦身而过，一张脸惨白得跟鬼似的！
他有些莫名其妙，端着糕点推门进去。
房中那人披着外衣，赤脚站在桌旁，弓着腰在茶壶上勾画着什么，听见推门声，他漫不经心地抬眸看过来，那双眼凌厉明睿，让人望而生畏。
俨然，又是那位西领君王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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