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出山
火山上空的乌云翻涌不止,将破晓时分的光遮盖得严严实实。黎明,便是在悄然中逆转棋局,于四方无形渗透,点亮了每一座山的轮廓,画出星碎朝露的微光,开遍了山野。
庄兰溪盘腿坐在山脊上,面朝着火山口。
边阳自她身后的山坡上缓缓行来,一身浅绿衣衫随风拂动,玉树临风。
庄兰溪并未回头,道:“不是叫你不要来,怎么还是来了。”
边阳站到她旁边。“不放心,来看看。”
他见四周再无旁人。“我师父回去了?”
“嗯。”
“您可知,分魂本身是一件即凶险的事,若她当时分魂离开火山,主魂应接不暇,在火山中所受一切都会在合魂时骤然反噬。”
庄兰溪笑道:“我知道,当然知道。”
她的视线并未离开过火山,此时又与边阳聊了一些关于水产街的无关紧要的话题。边阳被她感染得逐渐放松,笑起来:“许前辈那只鹦鹉好像都认识我了,每次我出现就喊我的名字——‘边阳,边阳‘!”
他学着鹦鹉尖细的叫声。二人一起畅快地大笑。
“不过,庄前辈,师父今日应是历练最后一天了,她刚才分魂过,我有些担忧”
庄兰溪抬起一手打断他。“我知道。”
边阳看着她,只见她威立于悬崖边上,目光越过山巅望向很遥远之处,仿佛穿透了一切。
“既然来了,便留下来随我们一道去云庄吧。”庄兰溪收回视线,拍了拍地上的草甸,“此处不需多久就能了结了。”
边阳乐道:“那可太好了,我正有意把公事甩给诸位前辈做。”
“笑话。”庄兰溪捏了捏手指,抬起下巴,“你二十的人了。花总帅有意培养你,可要知趣?”
边阳和煦一点头:“我自然明白。”
庄兰溪拍了拍青年的背。“好了,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您要去做什么?”
庄兰溪故作神秘的一笑:“钓鱼。”
天上忽降一道惊闪,点亮了半边天。那一瞬,边阳似乎看见火山湖的倒影里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便消失了。
天色募得一亮,是结界消散了。庄兰溪手插着口袋,不紧不慢地哼着小曲,沿斜坡散步下行,靠近火山中心的湖面。黑色的焦土脚下嘎吱作响。
行至湖边平地,湖水忽然涨潮,积极漫至她脚边,打湿了她的鞋袜。
越来越多的水在朝她聚集,俄尔形成一道水做的帐幕将她包裹其中。而她缓缓走入池中,湖水看似水位不变,实则已近干涸。一曲哼玩再接一曲,她仍然前行。
小曲儿没什么调子,反反复复总有这几句词:“流云半遮月,骤风满提灯。街头巷陌鸣惊鸿。银鞍配白马,年少意正狂……”
所到之处,烈焰退散。
她望见心念之人,即喊:“花儿!”
是个很腻乎的称呼,可花明蕊抬头那一刹那眸中仍染着未退散的戾气,锋锐至极,与这称呼完全不相符。她身上缠着烈焰,眼白染得赤红,脚下无穷无尽的熔岩能将她拖起,也能将她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庄兰溪伸出一只手。水屏于指尖处褪散,只裹薄薄一层。她触到一片令人灼痛的炙热,不以为然,似是被火山的赤烈感染了一般,注满了力道地陈词三字:“跟我走。”
花明蕊向上看,一双赤目骤然清明。
两只手交握,纠缠得紧,似一场拔河。一边是海天波澜,一边是地心溶岩,而中间相交的那一处,势均力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都不示弱,谁都不放手。
庄兰溪主动又往下凑近她,凑近那凡人一旦碰了便要被焚烧成碳的熊熊烈火。花明蕊的心在胸腔里凶猛冲撞,咬出几字道:”危险”
庄兰溪挑起眉。
下一秒,清凉的水滴入喷泉一般溅在花明蕊脸上,溅在四周的火焰上,蹿跳的火舌安分地缩回岩缝里。
庄兰溪邀功似得看着她。
花明蕊亦笑:”我就说激将法对你一用一——”
庄兰溪募得松开手。花明蕊往下坠了几寸,待她自己找好平衡,仰头幽怨地看着庄兰溪。
庄兰溪再度伸出手,很大方地说:“来,如今我乃鱼钩,君为鱼肉。上钩否?”
“那鱼饵呢?”花明蕊幽怨道。
庄兰溪了然,在她耳垂上轻落一吻。“在这儿。”
花明蕊勾起嘴角:“鱼上钩了。”
火山轰鸣里,有一双人紧拥着向苍穹飞去,身后万丈化为乌有,虚里清净,实里依偎。
边阳在山脊上看不到什么,只知花明蕊和庄兰溪一起回来时有些奇怪。
“是去的火山吧你们怎么浑身湿透,像像下海游泳了一般?”边阳自言自语着,又看了看那静谧的湖水,兀自点头唏嘘,也不知在是想什么。
庄兰溪忙着烤衣服。“赶紧的,穿湿衣服站在山顶吹风,是找病吗?”
花明蕊则转向边阳,厉声道:“不是告诉你不用来了,怎么还过来?”
边阳立即解释:“我放心不下来之前我也特意做了功课的,这云庄背后恐怕还有别的事。”
庄兰溪将烘干的外套重新披上,道:“你讲。”
“你们可曾听说过七贤的传说?”
庄兰溪:”自然听过——花明蕊,背上没干,给我回来!”
边阳无视自家师父看着不太优雅的挣扎,继续道:“我今日听闻有一第八贤,也是被单岛先民奉为神的灵魂体,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反倒被当成恶神,被人诛杀了。”
庄兰溪不以为然:“自然是因为第八贤离经叛道,不走寻常路,想在众人之中开创先河,不被接纳所致。”
边阳微微诧异:“看来庄前辈对第八贤很熟悉?”
“算不上,我从前有个朋友很爱这故事。”
花明蕊此时想摘下来庄兰溪的帽子,替她烘干头发,但庄兰溪顾及着边阳还在一旁,故而不肯。
“当心病了——\''花明蕊捏了捏庄兰溪冰凉的手指间。
庄兰溪悄然将手抽回来。“多大点事儿,我命硬,不像你。”
花明蕊不肯作罢。“边阳!”
“师父?”
“一边儿去待会儿,喊你再回来。”
“呃……是。”
边阳转身离开了。庄兰溪便摘掉帽子,任凭花明蕊伸手去揉,自己却忙着解开她的衣襟。
花明蕊审视她,无奈道:“你做什么”
庄兰溪低笑着。“徒弟都支走了,不该做点什么?”
花明蕊叹气:“我没力气了——”
庄兰溪以指腹抚平红衫上的一道褶。“我知道!只是——\''
花明蕊一把捉住她的手:“别扒了。”
“——只是看看你。”庄兰溪一本正经地说完,“来找我的那个,是你的主魂吧?”
花明蕊一瞬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但仍顶嘴道:“不是。”
庄兰溪猛地揪紧了她的手,目光狠戾地上下一刮。“你当万灵主宰只是个空名号?是主魂还是分魂你当我看不出来?是,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把主魂留在相对安全的地方。但你不会。”
花明蕊闭口不言,手上力道未减。庄兰溪不怕这个,手腕一绕反守为攻,将其压下去。
“分魂所经之事会在合魂会尽数反噬,但不会在主魂实体上留半点痕迹,反之主魂则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你给我看一眼身上可有伤痕,可好?”
花明蕊的神色松动了半分。“我——好吧,去找你的确实是主魂。”
庄兰溪放松了神色。“可有伤到?”
花明蕊坦然:“胸口处一点点皮外伤。不及”
不及你被裂尸时的万分之一。
花明蕊被戳穿后面不改色,眼中闪过一丝狡猾,反倒忽然换了战术。她将下巴抵在庄兰溪肩头,道:“你给揉揉就不疼了。”
“”庄兰溪那一刻差点就喊了边阳。
花明蕊见这个话题止住了,满意地松开庄兰溪,正色道:“没时间耽搁了,刚刚收到杜华年传信——该去云庄了。”
庄兰溪亦平静道:“本以为是苍淼那些陈年旧事里的一丁点儿小问题,现在愈发觉得,这背后还有大阴谋。布局者,可能一直在暗中看着我们,看了几十年。”
“几十年算是少的。”花明蕊沉思着,”我们若探明了真相,便成了当今世界的第八贤。”
“贤不贤的,我都听花总帅的。反正你甜就足够了。”
花明蕊皱眉:“几时说浑话也这样出口成章了。”
“花总帅言传身教,不敢不厉害。”
“我叫边阳上来了。”
正此时,边阳在山坡之下的谷底里遥遥望着山崖上两个残影,反复踱着步,口中呢喃有声,似在告诫,似在劝说。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视线投向山崖,轻语道:
“不不能是她不能是她。”
山崖回望过来,将边阳笼罩在一个巨大得看不到边界的阴影里,再辨不清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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