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执花轻嗅
唐晏也第一次见到月官翎，是什么时候来着？
唐晏也记不清具体是哪天了，他的母妃被关进暗牢后他的生活也艰难了起来，虽然罪不及他，但他依然被冷落了许久，关在学堂内强制学习。
只知道那一天阳光很好，月官翎是出了名的难管，出身金贵，地位也随着封官爵升高，没人敢管她，皇上也是喜欢这个女孩子的灵气，笑起来那双像小鹿一样的眸子湿漉漉的，酒窝轻轻地旋着，有灵气的女孩子也太喜欢闹腾了，在学堂内念书的时候经常能看见她抱着繁缛的裙子摆，光着脚溜到学堂后的假山边。
唐晏也从他手边的窗户看去，刚好能看见女孩子用脚打着水花，发尾也在滴水，学堂后面有一座特别高的假山，假山下有一个很大的池塘，他就经常看着那个女孩子逃离宫人们给她加的规矩以及那些光鲜的衣裳，跑到池塘边，有时会带一本书，有时会带几颗糖。
唐晏也甚至觉得，就这样看着她玩耍，也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但没过几月，他就再也看不见那个女孩子过来了。
他找不到那个女孩子，他的身份也让他没办法去找一个不相干的人，他也怕这个女孩子会因为他的找寻变成众矢之的。
直到封太子之位的大宴上，他看见了跟在宫内大嬷嬷身后的，那个不苟言笑，穿着一身华服的人，双眸轻轻低垂，红唇被染得娇艳欲滴，额角两边垂着流苏，明明在走动，却不会晃动一下，绝美的容颜在女孩子脸上展现地十分完美。
但是……没有之前那个感觉了。
终究还是宫规限制住了她。
脚腕上绑了铃铛，是检验她走路的时候有没有小步走，额角的流苏，是让她不要乱动脖子，眼神都是朝下的，不让她抬起那双有灵气的眸子笑吟吟地看别人。
这完全，不是之前的她了。
感觉她身上有无数的框架，把她的灵动都封住了，女孩子明明是火焰，那么明艳，却总有人要把她按在椅子上，给她安上头冠，套上华服，束缚她的手脚，把她眼里的光都打磨掉。
“那是静姝公主。”故贵妃在他身边轻轻开口说道：“这孩子不该被束缚的。”
“母妃，你能帮她吗？”
故贵妃低下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唐晏也，“晏也，你想让本宫怎么帮她？”
唐晏也抿唇，没有再说话。
后来？
后来，静姝公主被皇上特许不行宫礼，撤掉全部筐住她的规矩，元朝城立法律以来，静姝是唯一一个随心所欲的公主。
唐晏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但故贵妃点明后他没有反驳，他说不清，也没法说。
故贵妃见唐晏也不说话也笑了，“好了，本宫不逗你，你东宫不是还有事吗？先去吧，下次再好好陪陪本宫。”
唐晏也拱手行礼，转身朝门外走去。
一阵铃铛响，随着宫人的行礼声，唐晏也抬眼看向门口，铃铛声越来越近。
三步……
二步……
一步……
“姑姑！”
清脆的声音响起，红色的衣摆闯进唐晏也的视线，她的墨发微微束起，戴着一个红玛瑙镶嵌的头冠，耳饰在阳光下泛着红光，月官翎穿的衣服有些透，黄色的内衫上绣着金线，十分耀眼，红裳挂着串珠，皇家贵族的气息在她身上显得十分多余，她自己就是气质。
月官翎往宫内跑着，身后焦急地跟了几个宫人，月官翎越过唐晏也，朝他灿烂地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唐晏也也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朝她微微点头，看着月官翎跑向故贵妃，才转身离开。
“翎儿啊！”故贵妃伸出双手，拉住月官翎的手，让她坐到身边，看向已经离开的唐晏也的方向，“有些人就是走太早了，不然还能看看呢。”
月官翎有些不懂，“什么看看？看看什么？”
故贵妃捂住红唇，“没什么，翎儿怎么今天有时间来找姑姑了？”
月官翎嘻嘻笑了一下，“姑姑，翎儿今天来是想请姑姑许翎儿一个东西。”
“是什么？说出来，只要姑姑能给你的就给你。”故贵妃刮了刮月官翎的鼻子，宠溺地笑了一下，看得唐青御都撇嘴巴，看出来了，他的母妃更喜欢女儿，不喜欢儿子。
月官翎想了想，还是开口说：“姑姑手上是不是有个游园会的帖子？贵妃亲手烫金的那个。”
不知怎的，故贵妃愣了一下，“翎儿又想邀请谁来游园会呢？”
“翎儿想邀请金甲殿的少督主来。”月官翎抿唇甜甜地笑了，伸出双手讨好地笑：“游园会这么大的阵仗，邀请了那么多达官贵人，阿衍多可怜一个孩子啊，问……金甲殿督主又不在金甲殿内，翎儿想让他来宫里玩玩，而且皇帝叔叔好像很喜欢阿衍，五句话四句都在夸阿衍呢！让我来找姑姑讨要那请帖……”
故贵妃有些若有所思，皇上很喜欢阿衍？
这些年杰出的年轻人多了去了，比问青衍表现得更出色的人大有人在，怎么问青衍就吸引到了皇上的目光了呢？只是因为问青衍是金甲殿的少督主？皇上想和金甲殿的关系更进一步吗？
“皇姐，你瞎操心。”唐青御用手撑住下巴，一双眸子有些幽怨地看向月官翎，“母妃早就差人把请帖给少督主送去了，哪还要你操心这些。”
月官翎有些惊讶，回头看向故贵妃，“姑姑原来已经请了阿衍了？”
故贵妃反应过来，笑了，“对呀，只允许你们欣赏少督主，不允许本宫欣赏吗？本宫也很喜欢这个小辈，早就想和他好好聊聊了。”
和故贵妃聊聊？
月官翎眨了眨眼，笑得十分甜，“姑姑真好，那翎儿就放心了，翎儿还要去给皇帝叔叔传话，不打扰八弟和姑姑聊天啦！”
故贵妃娇嗔，“你个小丫头，有事就来找本宫，平时可看不见你的影子，本宫想和你说说话哦，人都找不到的，女孩子家家的一天天风风火火的，一点也不知道心疼姑姑。”
月官翎咬唇笑了一下，把头抵在故贵妃的肩头撒撒娇，“哎呀姑姑，翎儿并非不想和姑姑多待在一起，是翎儿最近事情太多了，最近临近花期，皇帝叔叔想赏花，还要安排翎儿去布置什么望花台，场地都得翎儿亲自安排，忙死了。”
故贵妃笑了一下，“皇上就喜欢折腾你，你太闹腾了，让你做点事也是好的，好了，既然你有事，本宫就不留你了，没事就要来看看本宫，姑姑在这深宫内可无趣了。”
月官翎站起来，一蹦一跳的，“好！姑姑不用觉得无聊，八弟不是还在嘛，他可以讲笑话给姑姑听的，翎儿等忙过了，就陪姑姑喝喝茶下下棋，翎儿说到做到！”
唐青御有些无聊的看着月官翎离开的背影，等宫门被关上的时候，唐青御才皱起眉头，纨绔的气息被瞬间收起，沉下眸子看向坐在上面的女人，“为何请问青衍？”
故贵妃的微笑还是轻轻挂在嘴角，“青御，不要紧张嘛，问青衍来游园会不过是为他多增加一些身份曝光，他虽然出现得奇奇怪怪的，但利用价值是有的，你看，翎儿都来让本宫去请人，你不觉得，以翎儿的性格，这么热情，要么就是喜欢这个问青衍，要么就是她认为问青衍这个人身上有她感觉好玩的地方。”
唐青御面无表情，“月官翎喜不喜欢我不知道，我不喜欢这个问青衍。”
“那你喜欢翎儿吗？”故贵妃笑着问。
唐青御冷哼一声，“谁会喜欢一个傻女人？”
“唉，青御啊，你要知道，世上最能欺骗人的就是经历过一些事情的女人。”故贵妃慵懒地躺在贵妃榻上，笑了一下，“再说了，翎儿经历了那么多事，你还觉得她是小时候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子吗？”
唐青御哼了一下，没说话。
故贵妃嘴里轻轻哼着一段不知名的曲儿，轻轻闭着眼，偌大的宫殿内仅能听见这些，唐青御淡淡地看着地面的红绸，母子间此刻的关系显得如此单薄。
“少督主！”
晏涩撞开捉月楼的大门，跑过水廊穿过花圃跑上二楼，看见二楼内正修剪盆景的问青衍，行了道礼，“少督主，绛古说您收到了故贵妃的请帖？！”
问青衍张了张嘴，把手里的剪子放下，把修剪好的树枝收好，点点头，“没错，收到了，绛古楼主说这是故贵妃专属的烫金请帖，五日后的游园会。”
晏涩听清日期后才松了口气，“五天后啊，还好还好……”
水壶轻放，问青衍擦了擦手，朝着他走去，“五天怎么了？”
“五天内，督主一定会回来，督主陪着你去参加游园会，你会安全很多。”
两人朝着楼下走去，捉月楼的花花草草都是问青衍在照顾，之前被他弄坏的花盆被绛古换新，问青衍这几天细心照顾下来越显得生机勃勃。
晏涩环顾四周，有些赞赏：“少督主，你这培养的技术比督主好太多了啊。”
问青衍挑眉，“叔叔养花不应该是比我好一些吗？”
晏涩笑了，“啥呀，督主第一次养花的时候没两天就死了，翻土还把花根给铲断了，在他手下的花花草草就没活过三天的。”
“那叔叔怎么还越养越多了？”问青衍有些好笑，花圃占了捉月楼的一大半，池塘内的鱼也有很多。
晏涩听见这个问题，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了：“也许……是因为，老督主喜欢花吧……”
问青衍一愣。
他从遇见叔叔的那一天起，从来没有在叔叔的身上看见一丝思念父亲的情绪，从来没有提起过，金甲殿的人也都避而不谈，只看着问捉月一声不吭地把花一盆盆往捉月楼里搬，却都不觉得奇怪。
也只有陪在问捉月身边的人才会发现问捉月的目的吧。
晏涩坐在花圃旁的石椅，轻声说：“老督主很喜欢花，即使是临死前，他也摘起路边的野花，捏在手心。”
“老督主一生爱花，死后陪着他的，却是路边的无名花，也不知道老督主心里是怎么想的，只知道找到他的尸体的时候，他是微微笑着的。”
“应该是开心的吧。”
问青衍抬眼看向花圃内的花，什么珍贵的品种都有了，难养的好养的都有，很难想象问捉月一身单薄，站在花圃中轻轻地弯腰，单手抚摸花瓣，不喜不悲。
问捉月的情感似乎十分单薄，不像正常人一样，该哭就哭，思念会哭，失去会哭。
他能表达情绪的方式似乎就是轻轻勾唇。
那么冷的一个人，却经常会看着花笑起来，笑的时候眼神都是温柔的，但是没有人敢去触碰他的外壳，也就感受不到他的温柔。
“叔叔，什么时候能回来啊。”问青衍轻轻问。
晏涩掐着指头算，“故贵妃给你送帖子的事我已经传讯给了他们，他们的回信说是今天晚上就会动身回来，但不是赶着趟的，督主好像很累，他们给督主搞了个轿子，让督主在轿子上睡觉，他们不敢吵醒督主所以会回来的很慢，应该要明天晚上才会到吧。”
问青衍点点头，忍不住笑了：“叔叔应该也很累了，这得睡很久吧。”
晏涩叹气苦笑，“那是一定的啊，督主嗜睡，被吵醒了脾气还十分差，都不敢惹他，也就少督主你恃宠而骄，一次次触碰他的逆鳞他还十分忍让，你就是金甲殿的破例。”
问青衍靠在捉月楼的柱子上，看向天空，“也许是吧，我给叔叔做的衣裳已经到了好久了，就等着叔叔回来了，叔叔离开好久了，我还真的挺想他的。”
晏涩歪头，“以前都是少督主出门吧？现在是督主离开，留你守家，是不是有些不习惯？”
问青衍点点头，“留我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我都算是好的，毕竟很多难以处理的事情金甲殿都帮我挡掉了，我也算还好，不是孤立无援，但是也没事，谁会在自己家里出事呢？”
“能在自己家里出事的，那不就是傻子了？！”
小女孩儿的声音响起，惊得晏涩和问青衍抬头看向屋顶，云鸦轻飘飘地落在屋顶上，笑着朝他们招手，“徒弟！我回来了！高不高兴！”
问青衍有些结巴，“师师师师父？”
等等。
云鸦是问捉月的贴身侍卫，是不可能和问捉月分开的，那是不是就代表？
问青衍看向捉月楼大门，一个穿着斗篷的人走了进来，脚步有些虚浮，走到距离问青衍一米多的位置站定，抬手摘掉斗篷上的帽子，露出问青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容颜。
“叔叔……”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问捉月却皱皱眉，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软软地朝前倒去。
“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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