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少室婵凉凉道：“如你所言是真，你口中你的父亲可不像是那种，会因为儿子已成人中龙凤还把自己给气死的人。”
喻离反驳道：“我父亲他是气我不听他的话，本可以凭自己本事，而非用秘谱蛊惑人心，以拿到首席琴师之位，败坏家族琴风乐骨。而且，我不听他劝告，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一己之私，迷惑皇上圣听……咳咳……”
喻离急怒攻心，咳出几口鲜血。
见状，少室婵不再追问。
恰好此时，喻离手中的传音符金光一闪，东方荣爵低沉磁性的声音传了出来：“古法——”
古法合上书页，起身取走符纸来到窗前，回道：“司尊——”
坟茔处，东方荣爵只身站在一矮坟前，墓主碑上显然刻着慈父喻放之墓。
但墓土已掘开，黑色棺椁中是一具成年男子的森森白骨。
他沉声道，难掩失望之意：“他又逃走了……”
古法轻叹一口气，又晚了一步。
下一次，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才能抓住那一星半点的消息，这令人烦躁无比的被动难堪的等待啊……
他转身，看了眼正看着他的少室婵，摇了摇头。
后者见状，仰靠在凳子上，闭目养神。
三人良久无言。
床上，不明所以的喻离，看着突然泄气似的两人，不解地问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无人答话。
他又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最后一个问题。”少室婵心情不好，语气也越发懒怠：“下帖的人是皇上，被救的人是你，同样的问题我们已经问过皇上，也得到了他的回答，接下来，是要听听当事人的答复。”
“请讲……”
“秘谱和你喻离的命，二者选其一，你选哪个？”
“我不懂……我是说这个问题，我没听懂……”
“要秘谱，你就要跟我们走，从此这世间再没有喻离，你生是我缉辛司的人，死是我缉辛司的鬼，所有有关喻离的事情也就随你这句躯体身死消灭。要喻离，就治好你，但你从此不能再弹琴，有关《潜怀引》的一切至死也只能是个不能说的秘密，如有除我们之外的其他人从你这里知晓了《潜怀引》的秘密，你一定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我……”喻离迷茫道：“为什么？为什么治好了我，我反而不能继续弹琴呢？我答应，不再弹《潜怀引》不行吗？”
“不行！”
“《潜怀引》之所以是本禁书，就是因为它不适合普通人弹奏。未入道之人未经点化，以凡人之躯弹奏此曲可以说是暴殄天物也不为过，若是不幸落入某些心性不正的散士手中，恐会酿成大患。你已将《潜怀引》修出琴形，再弹琴，也只是在此琴形下原地徘徊，我收了你的书，日后你再弹奏他曲，也会受制于此琴形的影响，看不上其他曲谱而废止，止步于当前，对你自己而言，并无进益，反而会囚困其中，时日愈久，想精进的心和无法达成的矛盾越多，亦会被琴灵吞噬掉灵魂，救你岂不是白救了。这样说来，倒不如一介普通的琴师，靠自己博采众长，日积月累勤修苦练达到属于自己的真正的造诣更好。念在你是那人这一世的后人，为你考虑，秘谱和性命，你只能选其一。”
“我能否知道，皇上，他替我选了什么？”
少室婵斜睨了眼他，起了玩心：“你想他为你选什么？”
“我……做臣子的，岂敢妄自揣测圣意……”
“哼……是不敢揣测吗？怕是不敢说出来你心中的那个答案吧？……”少室婵冷冷笑道：“喻放倒是生了个有灵性的孩子，可惜确实涉世未深，单纯的可怜，不知世事深浅，但却是个值得雕琢的好苗子，你说是吧？大司掌？”
古法还在捋着今夜所知之事的细节之处，无心搭理她。
她也不等回答：“你猜对了，圣意在秘谱，不再你！”
看着喻离瞬间黯淡灰败的眼神，少室婵继续毫不留情道：“历朝历代的上位者，无不追求长生不老，皇上万岁这口号天天叫，你当是叫着玩的？然而，修道成仙岂是那么容易的，除了开悟，机缘，天赋，丹药，法器，剩下的便要靠自己后天的修行。眼下，正值壮年的皇上得遇一修道的好机缘，你说，他会为了你放弃得道成仙的好机会吗？”
“这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现在是想要琴，还是要命？”
喻离缓缓阖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自幼父亲传授他琴技，十岁开悟之后，畅游《潜怀引》织就的琴境的种种过往……
他喜欢弹琴，在琴曲的境界中，他可以仰星辰享无边空旷逍遥自在，俯山川大河竞逐淘浪浮沉缥缈，畅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晏晏，喜怒哀乐无尽现。
最重要的是，因为《潜怀引》，他得以走近他的意中人，走近他的内心，让只可远远地崇拜景仰的爱人近在咫尺间，鼻息间闻得见独属于他的龙涎香……
但，离了这琴，没了这《潜怀引》，他不确定，坐拥天下的一国之主，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地亲近他，是否还愿意将深埋心底的孤独分摊于他，是否仍会将真实的所想所愿告知于他……
但，告诉他又如何，没了灵曲的疏引，他又能如何消解皇上的烦忧？
当前，他们两情相悦，但身为男子，身为宫廷首席琴师，不能弹琴，要如何在他身边立足？时日一久，如果皇上身边有了更优秀的乐师，有了更喜欢的人，他又该何去何从？……
少顷，两行清泪缓缓溢出眼眶，喻离感到愈发寒冷，他提起被子盖住肩膀，将自己蜷缩在被窝中，忍不住微微啜泣起来……
古法打开窗户，窗外天边一缕红霞正冉冉升起，熹微晨光中，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少室婵透过窗户也看见了来人，她转向喻离，只静静看着他哭泣，不再言语。
一道身影自窗户飞入，裹挟着一身夜露寒意，屋内温度骤降了几分。
见到床上正一脸惊异地望着他的喻离，东方荣爵缓缓走近，如鹰般冷厉的双眸定定审视着瑟缩成一团呆愣着的喻离。
此时的东方荣爵，心底充斥着再次错失弥攸宁线索的愤怒和失望之情，那原本天人之姿的正肃面庞上，更添冷峻之色，周身强大的气场威压之下，令喻离不禁打了几个哆嗦，不自觉地挪着身体想远离这逼仄的气场。
“恭迎司尊——”
古法和少室婵欠身，恭敬的施礼。
“查！”东方荣爵沙哑地说道：“与喻放有关的所有事情，他接触过的所有人，用过的所有东西，到过的所有地方，都一一给我查清楚，任何可疑之处都不能放过。还有……”
他顿了一顿：“负责尚都秘辛撰录的司史官、监察使和一众司徒也都彻查干净，这件事少室你亲自去办，一定要小心探查，尤其当心是否有重魇宗的人混入我司……”
“是，少室领命！……司尊可是怀疑，是重魇宗那人把弥师尊带走了？”
“本尊希望，不是他……但又希望，是他……如果真的是他，在我们之前发现了弥攸宁并带走了他，为什么不把这个破绽也一并带走？五百年，三次交手，我无所不能的大师兄，还不至于犯这么愚蠢的错误……那么，很大可能是弥攸宁自行隐世……无论何种可能，想必有些过往的证据已经被抹去的差不多了。不过，任何事物，只要他存在过，与其他事物有过联系，就一定有迹可循……至于，当年有人破晓《潜怀引》秘法并弹奏成曲，这件事情，我‘通天彻地、无所不知’的缉辛司，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并秘传上达？”
东方荣爵转身，看了古法和少室婵一眼，漆黑双眸微眯，语气凉凉道：“本尊苟延残喘五世轮回，不过就为了找两个故人，怎么就这么难？你们不妨说说，为什么每每有线索，次次都毁于一旦……”
古法和少室婵立时俯身叩首道：“司尊请息怒，我们一定仔细彻查全司上下，誓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叛徒和细作……”
东方荣爵左手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碧青银纹指环，沉声道：“一个会上古秘术的琴师，存在了四十多年的生命，执掌人间秘密百年的缉辛司，竟然全然不知……若非那人的后人露出的马脚，还是让万人之上的当朝天子亲自前来告知，本尊才得以知晓此事，你们四大司掌，还真是尽心尽力……”
“古法（少室）知错，请司尊责罚……”
东方荣爵静静看了两人片刻，收敛起怒意：“古法，你带上喻离，随本尊前往秘府护法。少室，明日申时我要知道喻放的所有信息！……还有，通知木兮椋和聂无镜，在封镇前，务必彻查全司所有监察、司使和司徒，已经查定有窃密及泄密行径的叛逆者及外宗奸细，格杀勿论！”
“是！遵命！”
东方荣爵回首看了眼床上那人，衣袖拂动间，人已经消失在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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