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故人之劫


因着娆寨都是大山,纵马不便,娆疆一行耗费了谢嗣音许多时间,当走出娆域,她便买了一匹马,朝西南蜀地方向奔去。她每日都卜一卦,卦象所现大致相同,唯有那大凶之劫越发近了,她必须得加快速度。

        “吁——”勒马城头,谢嗣音十指紧紧握着缰络,持辔而临。她仰头看一眼城墙,马蹄顿顿,徐行几步,复又挥鞭驰骋入城。

        成都城,又回来了。彼时她曾与尤川、蚩梦在此有着同桌之谊,就是不太愉快罢了,可那夜的怀抱,与那人的药香,叫她久久难以忘却。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谢嗣音将马匹系于客栈马厩之后,就立马拿着画像出来寻人,可仍旧是遍寻无果,这已经是最后一条街的最后两个小摊贩了。

        “没有,恕我直言,小姑娘你这画像上的……呃,东西,找一万年都找不到。”小摊贩很是无语的直言不讳,而谢嗣音则一记眼刀子飞给他,可惜带着帷帽,小摊老板根本接收不到她的眼刀子。

        “胡说八道!我画的多像啊,是你没有审美,你看看这眉间的两点朱砂,明明一模一样。”谢嗣音指着她的画怒道。

        眉间两点朱砂?

        老板突然想到前两天有两人,来问有没有看到眉心有一点朱砂痣的小孩,其中一人的眉间就有朱砂色的印记,可他气宇轩昂,仪态不凡,和这画相差也太远了吧。

        “姑娘等等,前两天我倒是见过两个人。其中一人眉间好像……就有你这画上得朱砂印记。”老板又细细看了一眼画像,抛开别的不谈,这朱砂印记还是有七八分相似的。

        “两人?”谢嗣音疑惑。

        “对,另一人是个十几岁的小伙子,穿红色衣服,看上去油腔滑调的,很是不着调。他们在找一个小孩,最后一次看见他们路过,就是往城外方向去了。听说……那两人,还在城内打了一架,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呢,可等城防护卫军来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一滩血了。”

        “血?”谢嗣音蹙眉捻指细算,莫不是正臣哥哥受伤了?可是我算到他如今还是挺好的呀。

        “谢过老板了。”谢嗣音丢下几两碎银就走,她可不像尤川,出手阔绰,一扔就是一锭银子。本来就穷,这一路又被蚩梦“吃”掉不少盘缠,等遇到了尤川,一定要他报销。

        城外小道,云辔踏草驰过,谢嗣音来的路上还能看到许多新足印,但人实在是太多,又杂乱无章,实在是辨别不出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么多人,这么多足迹,或浅或深,或新或旧,却都朝着一个方向去,一定有古怪。她策马扬鞭,可马儿却突然挥蹄嘶鸣,惶恐不安,若非缰绳紧紧缠绕在手,几乎被它震下马。

        怎会如此?

        无论谢嗣音怎么御马,它都是惶恐不愿前行的模样。只见马儿扬天长鸣,变得很是狂躁,她撑肘翻身跃下,看着马儿一路朝着成都城回奔而去。此时天色晦暝,阴云滚滚,两侧走兽奔走,惶惶而动,不似常时。

        天象有异。

        素手划空,接下三枚铜板,浑圆昏黄的铜板躺于掌心,却预示着凶兆。

        下震上坤——地雷复。

        雷在地中,蓄而不隐,喻春来,也喻平地起风波。可此时并非天寒地冻之时令,也无百花齐绽之态势,何故?

        谢嗣音揣摩许久,忽而瞳孔骤缩。

        地动之兆,是为平地风波,大凶!难怪山林野兽惶惶乱窜,是有天灾将至。

        她运起内力踏枝而往,得再快些了。

        于此同时的几里地外,正有一伙人在激烈地斗争,而暗处亦藏着许多人,静静等待众人力竭之后的最后一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几日前李星云与圣童同设下一局,引李茂贞来此,借天地之灵将他制服,去取殒生蛊。却不料,殒生蛊竟不在他体内,战未片刻,终不敌,所幸女帝等人及时赶来。此时女帝拦下众人,正与李茂贞对峙。

        “王兄,又见面了。”

        “你,为何而来。”

        “你难道不应该先问我,为何还活着吗?”女帝向前走了几步,与李茂贞隔风对望。

        李茂贞未言,缓缓阖眸,终是被她都猜到了,还真是自己的妹妹啊。

        “你不问,是因为你知道我不会死,你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要杀我。那一剑,你故意避开了心脏,只是伤及心脉,是为了将你的殒生蛊不知不觉地放进去。”女帝启唇,字字如珠玑,娓娓而出,她也在猜测,却说地分外肯定,她在等,等李茂贞来告诉她真正的答案。

        “你是何时知道的。”李茂贞微微勾唇,背过身将衣服穿好,颔首侧目,余光停留于他的妹妹身上,眼神有些黯然。

        “现在。”短短二字含气叹出,女帝仿佛耗尽平生所有气力,只为忍痛吐出这一言。他还真是算无遗策,为此不惜兵行险招,不顾自己的妹妹可能因此性命堪忧。

        原是被她诓了。

        “你还真是,我的妹妹啊。”

        李茂贞微微侧首,眼角却尽是温柔,唇角微扬,说不出一句重话。这世上,能如此了解他,又能轻易套出他话的,也只有她了。

        此言一出,二人久久无话相对,李茂贞也无动作,他知道,自己的妹妹不会就此罢休,只静观其变。

        哪知一霎时,女帝并指,蓄尽全身功力,直捣自己心脉。众人皆惊,但女帝不让他们前来。李茂贞更是睁大了眸,急急转身,一时间,是担忧,是不解,是痛顿难言。

        他眸光闪了闪,殒生蛊已被震碎,他知道自己天时将近,可却不知,自己妹妹为何拼死也要如此。

        双唇翕动,喘息一声比一声重,他缓缓抬手,垂眸望去,十指已蔓延开来数条黑脉,并有遍布全身之势。

        “你……为什么!”他颤颤抬首,全身的气力都将散去,连站着都有些吃力。

        “我受伤之后,常常觉得心口有股滞气没有散去。”女帝捂着心口,艰难解释:“在雪儿告知我殒生蛊一事后,我便有了这样的猜测……”她忍痛咽下一声闷哼:“我就知道,我是对的。”

        一番言语耗尽全身力气,终是再支撑不住,李茂贞急至,接住自己的妹妹。

        “我心脉已断,殒生蛊必死,你活不了了。”女帝强忍困意,将话说完,自此,她也不会含恨而终了。

        “你明知我不愿与你为敌,你明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岐国。”李茂贞十指逐渐收拢,他真的很痛,身痛,心也痛。痛这十六年悲苦困顿,却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明白,痛远走十二峒十六载,口口声声为了岐国,最终谁都救不了,还得眼睁睁看着妹妹死在自己眼前。

        “一统华夏,制霸九州吗?但你走错了路,你是我的兄长,我终究是想要,带你回来。”女帝抬手,想要再能触摸自己的兄长一次,可终力竭,轻咳一声垂下手。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李茂贞却还不明,他苦心孤诣十几载,怎能是这样一番结局。

        “你错了……”李星云由师妹搀扶站起,他弓着身轻咳几声,张子凡知道他有话想说,在身后为他输着内力。

        “宋文通。”有了内力缓解的李星云,终能独自缓缓前行几步:“初入镇州博野军,驻守奉天,以军功升任队长……”

        宋文通?

        躲于暗处的尤川闻言惊诧,耳边还是李星云娓娓而言,诉彼平生,他却无暇去听。

        他本受义父之命,于暗处探查李星云踪迹,一路跟至此处,却听闻岐王李茂贞竟就是谢嗣音要找寻之人。可宋文通在此,她谢嗣音又在何处,为何久久不现身。是尚在娆疆遍寻无果,还是早已算到李茂贞行踪变换却路遇危险,尤川此时已然有些按捺不住,他的心仿若火烧,焦急万分。

        李茂贞看着朝自己缓缓而来的李星云,随他一字一句,平生经历于脑中逐一展现,军功赫赫,荣光加身,赐李姓,封岐王,护疆域,成就乱世一方枭雄。这才是他李茂贞,半生戎马,足以轻狂,傲视群雄。

        “你知道什么!我出走岐国十六载,就是为了结束这乱世。我没错!”李茂贞忿然打断,什么时候他轮到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孩去指点,这世间,就只能以武止戈,以战止战。

        “是么?龙泉宝盒的秘密只有你和不良帅知道,你难道就没有怀疑,我猜,不良帅也正是利用了你的执念,在他将你支走的十六年里,你岐国子民流离失所尸横遍野,你至亲之人,乱世求存,进退两难。你本可以做一代明君,贤德的兄长,可是现在,即便你得到可那所谓的宝藏,又能如何呢?”

        字字锥心,句句刺骨。李茂贞垂目看向怀中的妹妹,眸中蓄满了泪,女帝缓缓抬手,却只迎到哥哥一滴悔恨苦泪。

        “你将殒生蛊放在我这,是因为笃定这些人,不会杀我取蛊,更笃定,我不会用自己的命去跟你换,但你忘了,王兄,从小,你说东,我就偏要往西啊。”

        “那岐国呢?你口口声声说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岐国百姓,可你连命都不要了,拿什么去守护岐国。”他字字沙哑,最后近乎成了嘶吼,她实不该,实不该去拿自己性命,来换他醒悟。

        “会有人替我们……去守护的。”

        “他?”李茂贞转头指向李星云,满是不可置信。

        “只有他,才有可能制止杀戮,也只有他,才能阻止不良帅。他是天下啊。”女帝缓缓阖眸,一言真挚,触动一旁的李星云。

        李茂贞微微凑近,与妹妹耳边低语:“可为什么,你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为什么?”

        “因为,我是……岐王。”女帝之声渐而微弱,终撑不住,阖眸睡去。在闭目前,她尚有一愿,但愿吾兄迷途知返,奈何桥头,如若相遇,能道一句与她来世再做兄妹。

        过往与妹妹所言种种浮上心头,他曾对妹妹说,为王,首先要学会失去,这是我们李家的宿命,你要失去你的自由,你未来的爱情,甚至生命。所以,她竟连心上人最后一眼都不敢看,因为,为王者,不能言爱。

        这些都是他教给妹妹的啊,是他害了妹妹一辈子。

        李茂贞紧紧抱着女帝,滑落两行清泪,这十六年,甚至是更多年,使他悔恨不已。可这一切,合该他一人来承受,与她无关。

        李茂贞忽然睁眼,将女帝摆坐在前,运气输送给她平生功力,只求换回她性命。

        或许这是他唯一能给自己妹妹做的事了。

        内力逐渐在体内流失,临终之前,他仿若再闻,从前妹妹天真无忧的言语。

        “王兄,你可要说话算数,岐国的百姓就交给你了,不然——本小姐就弃笔从戎,学那平阳昭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以后啊,我要画下这万里河山,我还要画下父母兄妹与世无争,百姓安居乐业!”

        “啊——”悲恸之声仰天长啸,震飞三里鸟兽,李茂贞发丝尽散,青丝化白发,他已将毕生内力皆输给妹妹,此时只需静待终了了。

        “正臣哥哥!”于此悲恸哀声的同时,另有一道惊呼于李星云一众人等背后传来,此声亦是悲绝,听得场上所有人都为之哀痛。

        黑脉以蔓延至面上,他吃力将女帝推给李星云,缓缓抬首,却见白衣胜雪,一声“正臣哥哥”,仿若又回到十六年前于十二峒的种种,也有个小姑娘,及其肖似他胞妹幼时,他与她,在十二峒度过了最美好的一年。原来,临终之时,还会看见幻象吗。

        “她是无辜的,救她,救她,金蚕……”李茂贞遥遥指着陆林轩,只求他们能用金蚕救女帝。言罢,再撑不住身子,失力坠地,却落于一个满是竹叶清香的怀抱,在她的怀中,李茂贞只觉得甚是安宁。

        他抬眼望去,此时谢嗣音已将帷帽摘下,勾落木钗,青丝散下,她还是不会束发。

        她解去面纱,露出姣姣容颜,眉眼一如儿时澄澈,唯一不同的是,此时那双眸中蓄满了泪。

        “是浓浓啊。”李茂贞撑着眼眸,吃力勾了勾唇角,原来不是梦境,他又看到十六年前那个小姑娘了,如今出落得竟是这般亭亭玉立,也好像,好像自己妹妹十几岁时,那样的桃羞杏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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