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涅槃
千年前，地府混乱不堪，各司还为得其主，酆都阎王座下设有百条条例，悬于鬼门关之首，地府的鬼差一个个便要谨记条例。
小黑还记得，地府条例第一条便是不记凡尘，莫染凡事。
那时她还有名字，还是个娇艳的小鬼，刚入鬼门关便被潜生婆拦住，恰巧地府小公主从昆仑回到地府，实在寂寞，地府便由此多了几位女官伴在小公主左右，她因为聪慧被额外选拔，备受器重。
那时候，她便以为人之一生也好，鬼之一生也罢，只要活的潇洒肆意，就算没有白活。
她在地府里除了潜生婆便再没有别的朋友，小公主最喜在人间玩闹，老孟婆许是尝了太多孟婆汤，总是会忘了她。那时候的阿孟姑娘、黄茵姑娘都没有出现。
直至那年七夕，天有异象，偶尔抬头细看，还能在云层了看到百万天兵在捉拿什么人。
酆都阎王不放心，还特意命她巡回爱捣乱的小公主。
所幸小公主安分守己，倒是天上的一个女仙，被王母发现和凡人相恋，并生下了一双龙凤胎。
王母勃然大怒，她从小公主口中听闻，此事已经纠缠许久，绛珠仙子等人偷偷放了两个孩子，那孩子却又被警幻仙姑抓回，生死难料。
小公主说这话时眉头轻蹙，似在担忧。
她知道，小公主忧的是那被困于银河的仙子，她也曾见过那个仙子，那么温柔，那么美丽，能织出天上最好看的云霞，却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仙子之后只能与冰凉的银河相伴。
她想宽慰几句，话到了嘴边又想起了酆都阎王的叮嘱，于是变成了冷冰冰的“既然仙子已经被抓，那两个孩子和我们地府也没太大干系，不可卷入这趟浑水啊。”
却没料到，没过多久，竟是她甘愿卷入浑水，且甘之若饴。
绛珠仙子带那个女童来的时候，她本没有在意，依旧保持自我的态度，在地府和人间奔波，偶尔再捉弄一下新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刚来时只剩了最后一口气，心口的位置空荡荡的，是绛珠仙子输入了自己的仙气，小公主又取来彼岸花入心，这才让小姑娘留在了地府。
新来的小姑娘被小公主取名阿孟，为的是接管老孟婆之位，她逐渐也和这小姑娘成了朋友，两人偶尔斗斗嘴，再盯着地府几个不守规矩的小鬼，惩罚他们喝下阿孟新学会的孟婆汤，一时之间，不知道荼毒了多少人。
她原以为一切都会这般顺利，日复一日，直到厌倦，却在人间赶魂时遇见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生的极其俊朗，仔细再瞧，似乎和阿孟有几分相似，她欢喜的心想，等到和少年成了朋友一定要想办法介绍给阿孟认识。
可她却失算了。
少年是跌入魔族的人类，魔力低微，身体里却流淌着仙气，可他没有师父，修炼只能凭借天性，长久下来，竟有些不伦不类。
她就是这样随在他身后看了他许久，原只是好奇，好奇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类为何还要这般顽强生存，好奇本就堕入魔族，又为何不肯放弃仙术，这般挣扎，伤的只会是自己。
可时日久了，她竟发觉……她开始惦记那个少年了。
即使他冷若冰霜，对她的示好百般忽视，即使她还从未知晓他的名字。
确认心事是被阿孟一语点明。
她记得那一天她在奈河桥头等了好久，她几番揣摩着自己的心事，终于敢断定。
或许……她真的心仪于他。
可还没准备好怎么去陨日城找他，却是先一步等来了他，惨白的身子，排在队伍最后，一步步上了奈何桥。
她倒没有想过，两人再次见面竟是在奈何桥……
她快步跑过去，鼻子一酸，险些没控住情绪，他的鬼形竟比其他人还要透明，瘦弱到她想要紧紧抱在怀里。
“你怎么……”
她记得当时好像很多话想要问，可犹豫许久，出口的只有这样一句。
他却没有了在人间的冰冷，竟轻轻的笑了，抬手探向她的眼角，似是要为她擦干眼泪。
“没想到还能这样见你一面，真好。”
他的语气带笑，是她在人间从未感受过的温度，不长的奈何桥，她陪他一路走过，直至将要到达阿孟前面时，她突然顿住了脚步。
“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话音刚落，她的脸颊就一阵发烫，好在她皮肤偏黑，倒是不易察觉。
似是觉得不对，她又补充一句:“我是说留在地府当差，人之一世太过于痛苦，你若……”
“好啊。”
他答道。
她记得那时候她愣了好久，原本甚至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她差事当的好，酆都阎王准许她培养一位助手，她本想再拖延几分，如今却正好看到他。
主意已定，倒不必再走轮回的程序，她拉着他的手，一路奔向了酆都城。
酆都阎王听说后并没有拒绝，只道他身份特殊，如若不除清陈念，只怕有朝一日会迎来灾祸。
她沉浸在浓情爱意里，丝毫没有听出酆都阎王的言外之意，当日引着他便成了二人组。
他身份特殊，第一日便被带到迷魂殿，孟婆汤迷魂散一一喝下，出来时前尘尽数忘记，只记得曾经见过她。
她从惊慌失措到逐渐接受，所幸在赶魂的途中，他们再次相爱。
直至毕方祸世，人间遍地干旱，那一年人间死伤无数，就连稻荷神也为此几度贬职，酆都阎王派二人前去引导亡魂，却在途中意外卷入魔族和毕方的对峙之中。
为了护住她，他急急挡在了她的面前，却被毕方神火与炽盛的火焰同时命中。
她大惊失色，却意外在火焰里看到了挣扎起身的他。
原以为他身份特殊，却没想到他还有这般体质，她静静的看着从神火中走出的少年，竟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了。
幸好昆仑的初尘仙子与蓬莱的清河仙君齐齐联手稳住了局势，只是神火中涅槃重生的少年似是再也瞒不住了。
一行人上了昆仑，不同于过去看热闹的心境，她的心一阵疲惫。
玄女的声音轻柔，认真的看着她，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是希望小白如同痴傻般活着，还是愿意让他经历痛苦，自行选择？”
她记得，那时她慌乱的应着：“我要他活着，一定要活着。”
那个倒在一侧的少年似是听到了她的回答，轻轻捏捏她的手当做回应。
她那时也不知回答的是对还是错，如今百年过去，那个答案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可是……
如今玄玦也问出了和当初玄女一般的问题，这一次……
她更希望，能是他自己做出选择。
玄玦似是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回答，点点头带着绛珠仙子离开，只是在路过黄泉时脚步微微顿住。
黄泉中的黄茵姑娘近来无聊，最爱玩些人间的东西，几块破布也能在她手中生成华锦，引得周围小鬼纷纷驻足观看。
黛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明白为何当初自己方一踏上黄泉，这姑娘便远远和自己打招呼。
原来是故人。
只是不知她为何又在此处，似是彻底的忘却了过往。
“可有什么问题？”
黛玉缓缓开口，眼神自黄茵身上转向玄玦，带着三分探寻三分笑意。
玄玦顿顿，似是认真思索，良久才答：“总觉得她有些像你。”
“我？”
黛玉歪头，面上又带着几分孩童的迷茫，又再度看向黄茵。
“我倒不觉的哪里像。”
玄玦轻笑一声，不难听说她话音之外的意思，好笑的摇摇头。
他在意的是黄茵身上的坚韧和灵动，就像是刚认识玉儿之时。
他更在意的是徘徊在那女子身间的微光——
地府之人身边尽是有鬼火伴之左右，许久后便成了地府的象征。
就连并非地府之人的绛珠仙子也因多有牵扯，被宝儿小公主特意赠了绛红色鬼火。
在地府里鬼火不会现形，若是到了人间，则可以念动口诀唤出鬼火，实乃身份的象征，。
诸如薛恪这般的人物，时常会抱怨鬼火的华而不实，看起来华丽绚烂，但不过是虚有其表，实际用途并不大。
地府的鬼差大多转换而来，除却宝儿，这般特殊的还是头一个。
惦记着这是个陌生女子，玄玦轻叹一声，倒不好再查细节，只得随手抓过一个小鬼，托他把自己的一番叮嘱传到判官司，这才心满意足的携手绛珠仙子离开。
判官司内的薛恪正在精心描摹画卷，心里暗暗数着日子，如今这些人尽数归来，想来……那位也不会太远。
下一秒进来了一个小鬼，怯怯懦懦的把司法天神的几句话传达过去，还特意一一补充是玄玦强求，他并非刻意。
薛恪强忍住额头上跳动的青筋，扬手让小鬼走出去。
三界之内，这绛珠仙子和司法天神可真是良配，丝毫不觉客气。
薛恪长叹一声，抬手收了画卷，再一挥手，身后藏于高阁的卷轴尽数腾空而起，薛恪就站在下方，上万本卷轴齐齐翻动，地府过往皆入眼中。
薛恪的表情从不耐烦到逐渐认真再到皱起眉头，直至数本卷轴一一归位，他才豁然开朗。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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