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天的饭

小区已经封了三天了，从那天吃完那个冰淇凌后，宁幸再也没吃过一口饭，她吃不下，总觉得胃里发紧，也感觉不到饿。

        每天，她醒着，勉强自己干完工作，然后就是久久的发呆。听窗外有声音，好像是打雷了，接着，开始有水滴落在金属上的啪啪声，有呜呜的声音在屋里回响，窗户咯吱咯吱的，大概是没关好。她起来关窗，看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她想起他们以前喜欢下雨天，他们一起洗菜，煮高汤，一口热气腾腾的小锅在屋里咕噜噜的冒泡，两人不亦乐乎地往锅里下材，陈巍会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凉冰冰的可乐，他们边吃边聊，可以消磨大半天的时光。

        雨哗啦啦地打在窗子上，大地笼罩在水汽之中，宁幸躺回床上，在雨声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她开始做梦，梦中是一条泥土小路，两边是高高的篱笆架子，上面挂着的枝叶，阳光非常的亮，照的一切好像在反光一样，她继续向前走，有白色的小花飘落，落的很慢很慢，像漫天雪，她抬头望去，看到一株雪白的树，像云朵一样摇晃着。空气中却是炊烟的味道，她觉得这景物如此的熟悉，前方一个黑点渐渐靠近，一条下巴上有白圈的小黑狗摇着尾巴冲她跑来。

        她想起来了，这是外公的院子，小黑狗是她儿时的伙伴。

        “幸幸幸幸勒，莫玩啦，回来吃饭咯!”

        是外公在叫她，她赶紧往前跑，外公正站在灶前等她。他笑眯眯地招手让她过来，一手按着锅盖。问到“猜猜外公做了什么好吃的”宁幸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外公拍拍她的头，掀开锅盖，一大股白色的水雾升起，宁幸看不锅里有什么，抬起头来，看连外公的脸也被这水汽遮住了，她伸手去驱散，

        却醒了。

        明明是一个并不伤感的梦，可宁幸发现自己的脸冰凉，泪水已经浸湿枕头。

        外公在梦里来过。

        她想起外公陪伴她的那段日子，那是她心里最快乐纯净的一片回忆。上小学前，爸妈在外打工，让外公外婆照顾了她两年。那两年，她多么的自由自在，每天和一堆小伙伴们玩耍，回家后就有香喷喷的饭菜等着她。外公最喜欢她这个白白胖胖的小外孙女，在有限的条件里给她弄好吃的。

        春天，外公会弄来各种野菜做菜饭吃，外公做的菜饭，奇香无比，米饭粒粒分明，油润光亮，丝毫不粘饭铲，宁幸能吃三大碗，然后拿起外公的大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一大杯茶，不一会儿就在春日慵懒的午后日光中昏昏入睡。夏天，外公会去河边钓钓虾，吊到了，就或红烧或清蒸给她吃。她好爱吃外公做的红烧，酱汁黑红黑红，从小菜园里薅的葱铺的足足的，兼一大块肉沾上酱汁，细嫩的肉还有些烫嘴，软滑可口。虽然挑的都是刺极少的品种，外公还是怕她卡着，老让她慢点慢点，不过她是个吃中行家，从没被刺卡过喉咙。小成熟前，外公带她去地里割那最沉甸饱满的穗子，支起一摊小火，穗被烤的噼啪作响，小宁幸总是心急，不停问外公，好了没好了没外公总是笑呵呵地回答，快了，快了。直到烟气变小，一阵阵清香散开，穗也快烤成黑色，就可以搓开皮吃了，那口感是很特别一种柔韧，带着淡淡炊烟气的清甜。烤穗是吃，也是玩，自从离开老家，宁幸再没有这样的体验了。秋天，外公把收的新花生在大铁锅里烙得焦香给她当零嘴，玉米粒晒干给她做爆米花吃。冬天，菜的种类变少了，外公拿鸡蛋去作坊单独制作鸡蛋腐皮，用五花肉大白菜煮成锅子，腐皮吸足汤汁，嫩滑柔软，可以当饭吃。

        她最爱围着外公的灶台转了，帮他递柴火，在灶口靠几个蛋壳，把里面的蛋清烤熟撕下来吃，有时外公在灰里给她埋几个小土豆，烤了，就蘸盐吃。外公多么疼她，她六岁那年生日，嚷嚷着要吃不知道从哪看来的生日蛋糕，村里当然不会有卖，外公蹬了二三十里自行去到县城，回来时天都黑了，他提着手里的一袋鸡蛋糕，有些抱歉地对自己的外孙女说没买到她描述的那样的。她看到别的小朋友吃薯片，她新鲜极了，去问外公要，外公都不知道什么是薯片，去问了小卖部老板，人家只说没有，外公说那是啥呢，老板说就是土豆炸的片子。于是外公挖了一大堆土豆，倒了一罐油，给宁幸炸了一大锅，虽然味道和她在小伙伴那吃的不一样，但是她还是吃的很开心。后来外公被外婆抱怨他浪费油，外公只是说，孩子喜欢嘛。

        再后来她大了，去了大城市上学，临行时，外公装了几麻袋的东让她爸妈带着，又给她口袋塞了钱。宁幸快乐地上了大巴，爸妈跟她说，去城市陪爸爸妈妈一段时间再送她回来。等她发现并非如此，她哭的撕心裂肺。这一走就是许多年。

        直到她再外公，外公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外公还是笑眯眯地跟她说，等回家给她做好吃的。可是那一天却没有到来，外公意识存留之际，口模糊地给小辈们挨个嘱咐。到她时，外公说，好好吃饭，好好学习。他反复地说这两句，最后只剩了一句好好吃饭。

        外公回到她梦里看她了，宁幸再次泪流满面，因为她没好好生活，没好好吃饭，让外公担心了吗她不该忘掉外公的嘱咐的。

        想到这里，她好像有了一些力量。洗了把脸，开窗让房间透了些新鲜空气。她顿时清醒了许多，肚子也突然感觉到饿了。

        她来到厨房，经过客厅时发现地上还是那天吵完架的原样。落里有个箱子，她径直走过去打开，里面是她前几天买的一箱春笋，她掏出两根。接着来到冰箱前，拿出从老家寄来的腊肠和咸肉，扔进水里泡着。回到房间她打开电脑，把今天的工作做了收尾，又把前期没做好的工作重新补救了一下。上司给她发信息，委婉地提醒她居家办公也要认真一些，她有些愧疚地道歉。又回复了几天没回复的消息。干完这些已经过了一两个小时。

        腊肠和咸肉应该已经泡好了，她清洗干净肉类，腊肠切片，咸肉切丁装在白瓷碟里。又掏出冰箱里一包没剥壳的蚕豆，翠绿的豆子从泡乎乎的壳里一个个被捋下来，蚕豆很嫩，外皮柔软光滑。宁幸习惯从中间用指甲划一道，然后掰开，这是她从小的习惯，然后把对半撕开的外皮套在手指上当指套。

        接着用刀劈开竹笋外皮，剥好的笋很干净，光溜溜嫩生生的，切片焯水后捞出。热油，下笋片翻炒，加入蚕豆、腊肠、咸肉简单翻炒后倒回白瓷碟。掏出电饭锅内胆，宁幸往里面倒米，大米啪啦啦地撞击锅底，她停住看了看，又往里添了点。

        淘完米，她把炒好的材一股脑儿倒了进去，合上锅盖按下煮饭键，她打算去洗澡。

        她洗了一个很很细致的澡，温热干净的水流动着，包裹着她的身体，让她觉得舒适。洗完

        澡，她觉得身体都轻松许多。包好头发，她打开了卫生间的，却迎面撞陈巍，这是他们这几天第一次碰面。他有些尴尬地望着她。看他这样子，应该是要朝卫生间隔壁的厨房去的。

        空气中这时弥漫着饭菜香气，宁幸轻声冷笑一声，然后从陈巍身边走了过去。他知道，陈巍大概是饿了，外卖的味道再怎么吃也会腻，他不会做饭，更懒得做，没人烧饭他就顿顿外卖。现在看来是馋虫把他勾出来了。

        哼，难道指望我邀请你吃饭

        她开始吹头，外的陈巍自尴尬了一会儿，然后回到了房间。

        吹完头发，她觉得自己干燥又清爽，听了一会儿音乐，估摸着饭快好了，她也快饿急了，就来到厨房，烫了一把菜心，用前几天炸的葱油拌了，又沏了一大碗海米紫菜汤，撒上葱花，滴上几滴香油。这时电饭锅的提示音也响了。她把菜和汤端了，直接把电饭锅提回了卧室。打开饭锅，浓郁的香气哗的一下散开。春笋鲜甜，蚕豆绵烂，腊肠与咸肉的油脂浸入米饭，包裹的每一粒米都亮泽滑润。宁幸舀了一大勺饭，一口下去是直冲脑的香，又夹起一根烫的爽脆的菜心，卡擦卡擦地咀嚼，菜心的清甜之美与春笋平分秋色。紫菜汤里的香油是老家亲戚家自己榨的，纯正的芝麻香，让普通的紫菜汤也变的好喝起来。她吃一口饭，就夹一根菜，又呷一勺汤，美极了。

        汤足饭饱，她在床上躺了一会，放空大脑。就这样不是也挺好吗她对着自己说，东很好

        吃，也有事可做，非要求那么多干嘛呢

        隔壁的陈巍可就不太好过了，他吃了几天的外卖，感觉有点上火，平时有宁幸监督他吃蔬菜水果，他过的还算均衡。这下没人管他，他顿顿炸鸡汉堡一天几瓶可乐。可终究他也不是那高代谢的年轻小孩了，也不是那某国人，吃了几天就觉得嘴里麻木，还了个溃疡。今天闻到那诱人的饭香，他多想张嘴让宁幸匀他一碗，可是他终究还是要脸，况且那厨房里的东大多也不是他买的，

        都是宁幸置办的，他找不到蹭饭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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