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乱局（六）

　　山洞里是一片无言的静默，以至于都能听到了洞的尽头传来的微微水流声。

　　林绯荷轻轻拨弄着自己的手指，紧张地抿了抿嘴唇，“其实，您早就认出我了，是吗？”她轻声开口，有些忐忑，也有些欣然。

　　灵荷轻柔地抚着林绯荷方才恭敬奉茶的茶杯，嘴边不经意间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嗯。你身上的妖力承继于我。我与你是有感应的。在独天峡外的时候，我便认出了。只是……”他的眼神蓦地有些黯然，“我知道你娘亲的心愿是什么。所以，我也不想说破。你能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灵荷的话溢着一番慈爱，让林绯荷心间淌过阵阵暖流。“您知道娘亲的心愿？”她忆起了她娘亲临终时对她的切切嘱咐，却也疑惑，灵荷与娘亲分别这么久了，怎的还能清楚知道了她娘亲临了时的牵挂？

　　“自然知道。”灵荷含着苦涩的笑，往事种种依然鲜活如昨，然而现在却已是曲终人散、人事不再了。他默默看向洞口透入的亮光，只觉灿烂耀眼。恍如当年的她，只嫣然一笑，便给了他的生命别样而璀璨的光华。“你是我们爱情的结晶。诞生不易。我自是知道，她最大的心愿，便是你能安好。而我，又何尝不是？”

　　“诞生不易？”林绯荷似是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深义，“这是什么意思？”

　　“人与妖，是世间不同的生灵。人与妖相恋，本就是世间所不容的。即便因情相合，也难以孕育后代。”

　　“难以孕育后代？”林绯荷不自觉想了想自己的身份，“那我怎么会来到这世上？”

　　灵荷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人与妖相合本就是难以生育。若真能相合生子，那个孩子也会因体内人与妖的血统相斥而早早夭折。”他的思绪蓦然飘回了往昔，飘回了当年的她眉眼含泪哀求他想办法留住腹中孩子的时候，“当年我把这些告诉了你的娘亲，让刚得知怀孕的她做好最坏的打算。可你娘亲却说，一定要想办法留下你，因为你是我们二人爱的见证。她想把这么珍贵的你生下来，与你一同看这个美好的世界。”

　　林绯荷的眼睛蓦地湿润了。恍惚间，她记起了某个夏夜，幼小的她躺在娘亲怀里，稚气地问娘亲，“娘亲，您平日总是这般操劳，会不会觉得很辛苦？”

　　娘亲只温柔地笑着，“不会。只要是与我的绯荷在一起，再怎么艰难，都是幸福的。娘亲很开心，能有绯荷与我相伴，一起感受这世间的种种。”

　　“我也很开心。能有娘亲陪着我，爱着我。”幼小的她甜甜地笑了。

　　娘亲的笑愈发温柔了。她轻轻俯下身，在幼小的林绯荷额上落下了温柔的一吻。现在回想起来，林绯荷只觉，那轻轻一吻，似是倾注了她最深沉而真挚的母爱。

　　“我何尝不想保住当时尚在娘胎中的你？你也是我的骨肉啊！”灵荷有些哽咽了，“于是，我决定铤而走险，试一下以前在灵妖阁时看到过的古书上的方法。”

　　“什么方法？”

　　“折损我至少一千年的阳寿，封印住你体内妖的血统所带着的妖力。”

　　“封印？”林绯荷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左前肩，想起了那里的红色荷花印记，“我前肩的荷花？”

　　“不错。古书中曾写，此法相当凶险，一旦失败，不但胎儿不保，母体亦会受重创，而施印者也会重伤。”灵荷回忆着当日的惊险一搏，“我不怕死，而你娘亲也愿意一试。她说，你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三个自是应该一条心。”

　　林绯荷从未想过，自己的出生竟有这么多波折，“原来，为了我，您们牺牲了这么多……”

　　“都过去了。”灵荷倒有些释然了，“此前我最忧心的，便是怕自己折损了阳寿，会熬不到当年灵妖阁先阁主交托给我的任务完成的时候。眼下灵妖阁已重获生机，我也没什么遗憾了，可以随时去见你的娘亲了。”

　　“爹……”林绯荷只觉鼻头一酸，两滴泪轻然滑落。

　　“只是，我没想到，估计你娘亲也没料到，你这丫头好端端，竟还是跟妖拉上关系了。”灵荷感慨地哀叹道，“我与你娘亲都只想你能做一个最普通的凡间女子，安稳度日。所以，我很清楚，即便我认出了你，也不能与你以父女相称。不然，一旦你父亲是妖的事被发现，只会给你引来杀身之祸。而这，自然也是你娘亲最放心不下的。可我们万万没料到，即便没有与我相认，你还是与妖有瓜葛，成了凡人中的另类。这事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难保会牵扯到你的身份。那对你又是一场灾祸了啊！”

　　“所以……您让我离开桃染？”

　　“这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此外，我也确实觉得，桃染这性情，并不值得你托付。”

　　“可我并不想离开他……”林绯荷自是明白灵荷的为她盘算，但她却有自己的想法，“我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

　　林绯荷的眼神，清澈而坚决，让灵荷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她。“你当真像极了你的娘亲。当年，她也像你这般，执意要与我在一起，义无反顾地便跟着我走了。”

　　“娘亲说过，能遇见爹，与您相爱，还生下了我，是她此生最开心的事。即便您后来不得不离开我们，只由得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可她从没有后悔过。她临终的时候与我说，她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陪着我再久一些，也没能等到您回来再见您一面。”

　　灵荷的眼眸蒙上了一层雾，“唉……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们了。要不是我的离开，你娘亲定不会走得这么早……”

　　林绯荷轻轻摇摇头，“其实都是因为我。即便您没有灵妖阁的托付在身，为了尽可能掩藏我的身份，您怕也是要离开的。娘亲也还是要为了我，只身辛苦劳累。”她忧伤地垂下头，“归根究底，都是缘于我……”

　　“丫头，你可别想多了。”灵荷温和地宽慰道，“你娘亲定不会这般想的。想来当日我们执意又任意地把你带到这世上，却也没能给你最好的。自幼没有父亲在身边，在外漂泊无依……”他顿时生出了浓浓的愧意。

　　“不是的。爹。”林绯荷含着泪打断了灵荷的话，“我真的很感谢您与娘亲，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真的……”

　　灵荷哽咽了，眼眶也红了，抿着欣慰的笑意，他默默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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