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祸国1


重重帷幔下,卧着一个苍白瘦削的青年。

        说是青年,实则不然。谢时昀已过而立,因着这些年被人仔细呵护着,看上去和二十五六的青年也没什么区别。

        他有着一张标致的美人脸——长眉如柳,秀目玲珑。哪怕是满面病容,发丝散乱,仍掩不了他的风姿韵致。

        榻前的少年帝王英眉凤目,龙袍金冠,此刻立在床侧,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时昀。

        “太傅,可好些了?”

        “陛下,臣……咳咳……已是老毛病了,劳您挂心……”谢时昀面上因发热洇了一层薄红,发丝贴着面颊,透出些微湿热的汗气。

        殷钰目光紧紧盯着男人衣衫下无意中露出的一小片雪白,想起他前几日那个梦来,喉结滚动。

        谢时昀未曾发现殷钰的怔神,气喘匀后,开口道,“陛下,臣听闻您几日不曾上朝,先祖有训,为君者当俭以养性,静以修身。陛下日日于后宫厮混,此乃骄奢之忌……”。

        那道音色带着大病初愈的气虚,裹着衣料上若有若无的紫述香一同传来,谢时昀凝着冰雪般的面容,白皙的面容上只余那张红唇一张一合,殷钰以往最是怕谢时昀的训诫,此刻却有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陛下——臣方才说得,可都记住了?”

        殷钰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谢时昀唇角下拉,面上是殷钰熟悉的肃色。

        “先生说得是……朕知晓了……”殷钰低着头,做出悉听教诲的模样。

        一君一臣的相处模式,反倒是病歪歪的太傅气势更胜一筹。

        在外人眼里。殷钰一个傀儡皇帝,不过是挂个名头听那些言官东掰西扯,连下诏都要问过谢太傅的意见,上不上朝又有何干系?

        这话殷钰在慈宁宫那里不知听过多少回,往往说完这些,太后又抓着他的手情真意切地恳求殷钰把他因为密谋造反被流放边疆的亲兄长安王放回来,一同对付谢时昀。殷钰面上挂着诚惶诚恐的表情,一边表示谢党僚羽众多,自己实在有心无力。

        这时太后便恨恨地抓着殷钰的手,如同市井泼妇一般咒骂谢时昀。

        谢时昀作为当朝太傅,官拜一品,为朝中文臣之首。就连这皇位也是当年祸乱之后谢时昀力排众议将殷钰推上去的。少年帝王深知其中之道,哪里会对谢太傅忤逆半分。

        殷钰在谢府待了一会,便被谢时昀以宫禁为由打发了回去。小皇帝听着轿撵外淅淅沥沥地雨声,心中愈发烦闷。

        谢时昀却难得失眠了。

        他近日里老做些稀奇古怪的梦,大多是些多年前的往事片段,梦中最多的,就是那双鹰隼般的眸。

        殷晟……

        谢时昀无意识地念出了这个名字,等他反应过来时,心头郁气堆积,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般地咳嗽。

        ……

        窗外秋雨瑟瑟,屋内烛火飘摇。

        殷晟一下又一下地替他顺着气,少年身形修硕,眼神深邃,口中道,“先生怎的这般不小心……”

        谢时昀刚欲开口,画面突然一变。殷晟眉眼已经长开,极具男子气概的体魄从身后抱住他,痴迷地喃喃:“先生……你好香……”

        谢时昀转过身,殷晟的表情又变了,他的面上不知何时布满鲜血,眼神直勾勾地,如同受伤的兽类,声音凄楚:“为什么要杀我?谢时昀!我殷晟可有半分对你不起?!”

        ……

        谢时昀又被魇住了。

        ——

        这场病怎么也不见好,细细算来谢太傅已有十余日未曾上朝了,桌案上的折子堆了有一尺来高。朝中怨声载道,平日里谢时昀条条过问,事事亲力亲为,便是如此底下才有不少声音谴责谢时昀僭越。

        到了一封奏折上去半月也未曾有回复的时候,众臣这才发觉一些不对劲。

        “大将军!咬它!”

        “搭上牙了,陛下的大将军好生神武……”

        谢时昀在冷风中立了一阵,内侍目光躲闪着回禀他陛下昨日操劳,还未起身。

        “吱呀”一声,门开一线。里头的人似乎还未察觉,兴致勃勃地和奴才们斗蛐蛐儿。直到一双云头履映在他跟前,殷钰才察觉一丝不对劲。顺着绯色的袍服向上望去——这一眼,顿时三魂没了七魄。

        “太、太……太傅!你……朕……”殷钰结结巴巴地,方才与他玩乐的小太监抖如糠筛,大殿中跪了一地的内侍。

        谢时昀面若寒霜,抬脚踹向躲在人堆中的小太监,疾言厉色“奸巧惑主的奴才!自去总管那儿领罚!”。

        这一下尚不解气,谢时昀目光落到殷钰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上,刚欲训诫,喉头传来一阵痒意,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殷钰几步上前,替谢时昀顺着气,口中急道,“太傅莫要动气,是钰儿不好!”

        话虽这么说,他的余光却睥着地上的奴才,使了个眼色叫众人退下后,见谢时昀手中的帕子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目中这才带了丝情真意切的担忧。

        谢时昀实在是恨铁不成钢。上个世界和纪衡分别后,他刚把获得的积分换成存活点,就被系统马不停蹄地塞到这个世界中来。

        初到这个世界时他的身份是落魄士族,系统颁布的任务则是辅佐主角殷钰将东临国治理好,那时殷钰还是个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皇子。谢时昀为了顺利接近殷钰花了不少功夫考取功名,又费尽心思当上太傅,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为殷钰登基铺路。

        遗憾的是殷钰这个主角太不成器了些,外有藩王虎视眈眈,内有外戚干涉朝政,谢时昀好不容易将这些乱党打压下去,殷钰竟长成了这副惫懒贪逸的模样。这让谢时昀不得不怀疑自己的教育是不是出了问题,不然为什么一个个都这般不像样。

        只是谢太傅的目光落到殷钰尚且稚嫩的的脸庞上,对上那担忧的目光,又长叹一声——罢了,殷钰虽贪玩,性情却温和仁厚,纠正了他这惫懒的习性,日后做个守成之君,也不无不可!

        “陛下,臣已无碍!天子之位非同儿戏,万望陛下恪守帝训,莫要贪懒”

        “过几日中秋宴,各地藩王入京,礼部丞上来的折子陛下可有过目?”

        ……

        谢时昀锁着眉,细细地查阅殷晟批过的折子,不时指出一些错漏,仿佛夫子在检验学生的作业一般——事实也是如此。

        殷钰登基那会才五岁,玉玺都抓不稳,连上朝都要勾着谢时昀的手指,央求着他抱过去。如今十年过去,当年的小皇帝已经长得和太傅一般高,在谢时昀眼里却仍像没长大的孩子一般。

        殷钰动了动发麻的手,端坐在案边等着谢太傅发话,两人的身份仿佛对调了过来。

        皇权旁落……天下人只识太傅,不知天子,长此以往,国不将国……——殷钰无端地想起前些日子回荡在的那道劝诫。

        ——

        华丽的锦盒中,是一支白玉箫管,长约二尺,中空而莹薄,箫身泛着温润的白光。

        金冠龙袍的少年帝王兴致缺缺,“这便是端王献上的稀罕物?”

        中秋佳节,宴请群臣,底下的大臣们哪个不是奉上奇珍异宝,偏生这端王送上一支玉箫,莫不是以为皇帝会对这类乐器感兴趣?

        不过——殷钰记得谢时昀府上有一支竹箫,放在书房左侧的柜子中妥善保管着……想着,少年帝王的目光落到了下首的座位上。

        此刻的谢太傅端坐其中,偶有官员上前敬酒,也只是浅饮。

        谢时昀的三千墨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玉冠中,朱红的朝服上绣着展翅欲飞的仙鹤,衬着那美玉一般的面颊愈发惑人。

        端王唇上蓄着一抹笑意,对着谢时昀的方向隔空遥遥举杯。两人曾是旧相识,不过谢时昀向来对他没有好脸色,也不知是否因为自己这张脸酷似那个人的缘故……

        果不其然,谢时昀只是颔首,并未理会他。殷凛好脾气地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放下酒樽,与身边的随侍耳语几句。

        那随侍生得高大修硕,脸上覆着一张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幽深的黑眸。

        谢时昀无意间对上那双眼睛,没由来地一阵心慌,还未等他细究,那随从已经低下头隐去身形,仿佛刚刚的对视只是他的错觉。

        鸾歌凤舞,觥筹交错,饮过三爵,羽觞醉月。

        谢时昀大病初愈,殿中钟鼓声鸣,吵得他头疼。散宴后,谢时昀正欲起身,却不想眼前一黑,幸而身旁有路过的同僚馋了他一把,不然怕是要当众栽倒。

        “谢太傅日夜操劳国事,可莫要累坏了身体!”

        一道饱含嘲讽的男声自身旁传来。

        说这话的是怀远将军裴胤——朝中敢这样公然挑衅谢太傅的,除了他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裴家世代忠良,向来见不惯谢时昀大权独揽,胁令幼主。作为武将,裴胤更是腻歪这类一句话要绕三个弯扯一通大道理的文人,更何况谢时昀还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两派势力明里暗里争斗过不少回,裴胤没从谢时昀手上讨得半分好。

        “多谢裴将军关怀,为陛下分忧乃是为人臣子份内之事,若是都同将军一般谢某人倒也落得轻松了!”谢时昀声如泠玉,说出的话却叫人气个倒仰。

        早知道叫他摔个半死自己看笑话就好了——裴胤顿时就后悔方才去搀扶他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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