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相形见绌

科林的声音清澈、语调自然，仿佛邀请嘉韵是再顺其自然不过的选择——在他和芙蕾雅刚刚共舞了一曲之后。

        她的视线仍旧在铃兰上，一动不动。

        好像只要她一抬头，自己的秘密就要被迫大白于天下；只要她一对视，对面这个男子就能瞬间识破她；只要她装聋作哑，这句话就能当做从没发生过。

        我才不信，这真是科林钱伯斯最不会做出的举动——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没有一种合理的可能性指向这句话。

        但她不能不抬头，不能不对视，她不可能装聋作哑——或者说，她心底里那些微弱的零星火苗，簌簌地瞬间燃起，不管这颗心的主人如何提醒自己要放弃幻想。

        她缓缓地往上望，同时混乱猜测着会在这人的面庞上看到什么样的神情。戏谑？勉强？嘲弄？还是说也许能夹杂着一丁点儿友善？

        然而这张脸上没有丝毫感情色彩。他只是无比平静地等待嘉韵的回答，既不期待，也无厌恶。他的睫毛没有阿尔伯特那么浓那么密，当下只是再寻常不过地覆在他的浅灰色眼睛上，以最普通的频率扇动——但是白天在图书馆里冲她斤斤计较的时候，那睫毛气呼呼地忽上忽下也很有趣；而今晚和芙蕾雅共舞的时候，他的睫毛又一动也不动，生怕眨一次眼，相处的时光就少了一秒。

        如果她都不曾见识到这些，那也很好。那她就能大方承认：此刻在她面前伫立的男子，足够俊朗清秀，举止也挑不出所以然。

        可之前那些瞬间里，他都是真实的、即兴的、随性的。

        不像现在，嘉韵只能沮丧地发现：这句邀请不过是一句台词。而他这个着急谢幕的演员，也完全不在乎对手戏的质量。甚至你都觉得他强迫自己失忆了一小会儿，才能圆满地完成这个任务。

        “啊哈……”克莱拉的声音在一旁骤然响起，那促狭的语调让嘉韵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自己迟迟没有应答。

        科林对戴维斯大小姐的感叹置若罔闻，他仍旧那么淡定，根本不理会谁在剧本之外多插了一句话。

        嘉韵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拒绝的，就算她整场都不打算跟任何男士跳舞，她也不能在这个当口拂钱伯斯伯爵家二公子的面子。她的不值一提的自尊心，不配这个排场。

        理智提醒她应该把手往前伸，示意科林接过去。但这只手此时倒像有千斤重，嘉韵挫败地发现，自己连这么一个常规社交动作都没法做好。

        还好有阿尔伯特。大公子忽然轻搂住克莱拉的香肩，略显夸张地冲二公子摇头：“科林，算你聪明。你知道我不会给你机会邀请戴维斯大小姐的！”话音刚落，他又用手抚在心脏的位置上，向美人儿恳切告白：“您应允了我的，今晚我是您的——专属骑士。”

        科林一动不动地看他表演完毕，仍是言简意赅：“当然，哥哥。您教导过我，不要做无用功。”

        嘉韵听他这句，倒有几分弦外之音。她缓了缓，觉得自己要对得起大公子精彩的救场。

        于是戴维斯家的“二小姐”，努力让自己沉着地搭上了钱伯斯家二公子那已在空中等待片刻的手。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出声，只随着华尔兹的音律，开始和其他人一样的步法。

        她的右手被很轻很轻地握在科林的左手里，甚至连“握”都算不上吧。隔着手套，她感觉到自己的指头僵硬地垂在对方手背上，有几次简直要松开了，对方才不经意地牵住她。

        这时候她多想自己有克莱拉的身份和气焰，这样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仰着脖子同他对质：“二公子，您何必要放下身段来勉强自己呢？我又凭什么要陪着您演出这尴尬的戏份呢？”

        当然她不能。别提讲话，她一分神都担心自己会跟不上对面人娴熟的舞步。她知道科林已经为她放慢了步速，只接最简单的舞步，什么炫技桥段都甩到了一边。但她还是吃力，笨拙地随他踏步、旋步、转圈，什么都像是慢了一拍，人还是晕头涨脑的，不知所以。

        嘉韵心里不是不恼的。她想若是阿尔伯特和她下场圆舞曲，八面玲珑的他必定能藏起嘉韵的难堪，不露声色地让她的浅青色裙摆也好看体面地铺开来。大公子看上去是个没有一句话能当真的主儿，但就如他自己所言，有的时候虚伪些，至少能让弱者好受一分。

        但这也只能是徒劳想象。阿尔伯特只会陪在堂姐的身旁言笑晏晏，而她还得努力地与他完成这支忧郁到滴了水的圆舞曲。

        她不想去看舞伴的眼神，平静到茫茫然没有期待，那层浅灰色宛如被冻住一般。嘉韵情愿还是把视线停留在那株铃兰上。音符无休无止地淌下来，她渐渐适应了这支曲子，只要当做独舞便罢，对面人不过是提线木偶，不需交流。她的脚步慢慢找到了音律所在，裙摆也能在空气中划出像样的圆圈。

        她想：肖邦作此曲时，乔治桑也已经离开他很久了。这首曲本就不适合真正的恋人来跳，只是一个害着无望相思的苦闷心灵在独角戏而已。

        铃兰花儿在他的胸襟上还是那么莹白纤弱。嘉韵心下叹了一声，真美呀。她觉得自己心绪已平，可以望着这花朵一路旋转下去，就着肖邦那暗中酝酿的思念，只用把对面人当作一件仅可远观的艺术品就好。

        而嘉韵也知道，她的舞伴，对她这所有纷繁复杂的心理活动都不屑一顾。他势必在怀念他的白色蝴蝶，巴不得时钟的指针能回到十五分钟前，回到那整个世界都被他的芙蕾雅惊艳到无声的时刻。


　　(https://www.ddbqgtxt.cc/chapter/87406580_1462296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qgtxt.cc。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qgt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