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过往
“阿栖，你明日去学堂的时候，给我带糖酥好不好”。杨霜帮林栖收拾好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对他说道。
“知道了”。林栖不懂，他这个姐姐怎么如此爱吃糖酥，明明那糖酥甜的慌。
这不是她第一次让林栖给她带糖酥了，从去年有一次林栖从学堂回来给她带了糖酥以后，她偶尔便会提起。她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如此喜欢糖酥，她只记得，她儿时第一次吃糖酥，也是林栖给的。
林栖刚入林府时，哭闹不止。恰好府中仆人去东市采买，回来时给林栖带了一包糖酥，林栖吃了几块糖酥，终于肯安静下来。郡主尽心哄着，他依旧闷闷不乐。过了几日，郡主带他在府中闲逛，却让他跑掉。
林栖跌跌撞撞跑到了偏房那里。
杨霜的母亲午后本想在院子教女儿苏绣，却不抵自己的病弱，教了一会，杨霜便扶她娘回房休息。待她娘睡过去，她在房里待着无聊，便想跑出院子。
姐姐今天会不会给她弹琴。
长姐林悦举世无双，无论是美貌还是才华。她第一次听姐姐弹琴，就被迷住了。
杨霜穿着她姐姐新送的绣花鞋，小碎步急急走出房门，却突见一个小男孩站在她娘亲的织架旁。
“你，你是谁！”。杨霜顶着两个小揪揪小声问着眼前也扎两个小揪揪的男孩子。
但是小男孩不理会她的问题，而是在刚刚杨霜母女坐的木墩那坐了下来。
他的小短腿垂着，差一点才到地。杨霜也坐到木墩那，两腿轻轻地连连向外踢着，因为襦裙的遮挡，所以外面看来像是裙子飘动。但是林栖感受到了木墩的微微晃动，便也跟着慢慢踢腿。
荡了许久，杨霜跑进了屋里。林栖见她跑了，很想也跟着进屋，但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只得继续在木墩上坐着然后巴巴地望着那门口。不一会儿，他便见她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像是用叶子包住的东西。
“给你荷叶糖吃”。杨霜打开荷叶递上前去。“我娘早上刚做的呢？”。是啊，她娘早上刚给她做的，现在刚好放凉放硬，她都还没来得及吃。
男孩依旧没说话，但是女孩已经把那包荷叶塞他手上了，他便不再推脱，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他不知道荷叶是什么味道，只知道那天吃的糖是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滋味。后来林栖做巡抚去到江南时，在那再一次吃到这荷叶糖，才知该如何形容。
是清甜的滋味。
忽然院外有些嘈杂。但是林栖和杨霜没注意，俩人坐在木墩上吃糖。杨霜同他说了许多话。比如江南有好多河，但是京城没有；比如她姐姐会弹琴，但是她不会。在杨霜要向他炫耀她的姐姐如何厉害时，刘妈妈找到这了。
“少爷，原来你在和霜姑娘一起玩啊”。刘妈妈那日也有陪着郡主去见杨霜母女，她是郡主的奶妈，对林悦更是疼爱，虽然她不喜杨雨娘勾引了郡主的夫君，但她知道林悦喜爱这个妹妹，也不想对这一个无辜的孩子多加迁怒，便对杨霜多有照顾。
“刘妈妈”。杨霜见她要牵走男孩，心有不舍。这是除了她姐姐以外，唯一陪她的同龄人。
“郡主在找少爷呢，她会担心的，我得尽快带他回去”。
林栖听到了不远处一大群人赶来的声音。他先松开了刘妈妈的手，然后把怀里的一包糖酥塞给杨霜，便跟着刘妈妈离开了。
林栖走后，杨霜站在院子门口吃了块糖酥，入口即化，让她觉得很是神奇，便想拿去分给姐姐。但是她却寻不到她姐姐，府中一个好心的小厮见了，便告诉她，大小姐同郡主去陪新来的小少爷了。
杨霜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陪小少爷，只知道姐姐现在没空，便孤零零回了偏房。
她的母亲在她回来前便已经醒过来的，只是手脚使不上力气，便只能躺在床上。她以为杨霜在院子，轻唤了几声，却不见应答。
过了一会儿，杨霜回来，看到在床上坐起的娘，便跑去跟她说了今天下午的事。
“所以我们霜儿又有人陪伴了”。杨雨娘知道，她闺女来了京城，孤寂的紧。
杨雨娘让杨霜拿来手绷，在旁边耐心地指点她刺绣。虽然不大精致，但是六岁孩童能做到这份上，已是不易。不多时，郡主身边的一个丫鬟来唤。
“杨娘子，郡主吩咐今日让霜姑娘去正堂吃饭”。她语气平淡，脸上波澜不惊。府中的人知道，杨霜是林父的私生女，若是唤她为小姐，便和府中大小姐林悦一般地位，所以在郡主的默许下，唤她一声姑娘。
杨雨娘听到这事，内心欣喜。林府必然是有重要之事，所以要让也是林家子女的杨霜前去。虽然平日郡主都不管她们娘俩，但是在大事面前郡主愿意带杨霜出面，这让杨雨娘十分感激。
“芳叙姑娘，我替霜儿整理一下头发，她下午在院子玩闹，头发都乱了”。说着便起身，但她使不上力气，看起来虚弱的很。
“娘子歇着吧，我来替霜姑娘梳头”。一来病榻上的杨雨娘是难以起来的，起来也怕是动作缓慢，二来正堂那边也快开饭了，为了不耽搁时间，郡主怪罪，她自己来为杨霜梳头最好不过了。
杨霜的头发是因为太细软，碎发多，所以容易散乱。芳叙解开两根红丝绳，替杨霜重新扎了头发。
走之前，杨雨娘还嘱咐了杨霜几句。杨雨娘看了看杨霜，忍不住称赞，郡主身边的丫鬟，扎头发也扎的比别人好看。两团麻花揪，让杨霜小脸更加灵气了。
“去吧！”
“芳叙姐姐，为何娘亲不和我们一起去”。
“娘子她病弱，走去正堂太折腾了，到时候会有人送和姑娘一样丰盛的吃食过去给她”。饶是芳叙作为郡主身边的丫鬟，一向看不起林父与杨雨娘，也不忍对一个孩童说出你娘她上不得台面的话来。
她虽是冷静之人，但她和郡主其他的身边人一样，都愤愤那个只皮相比其他进士出色，靠郡主当上户部侍郎的林相之竟还背叛郡主。
“不不芳叙姐姐，娘她生病了，只能吃青菜豆腐”。
林府的人，也是郡主的人，郡主没让他们对付杨雨娘，他们也不会为难她，知道她是病体，所以一直送清淡的吃食给她。
“是，我都忘了，不过厨房那边不会忘的”。她被杨霜这样一个小姑娘的细心给惊到了。
芳叙带杨霜到正堂，郡主林悦林栖皆已落座。
“霜儿过来，坐姐姐身边”。林悦一见杨霜，便殷切叫道。
“请郡主安”。母亲嘱咐过，见到郡主一定要问安。
“坐吧，就坐悦儿身旁”。欠身得当，嬷嬷倒是没有白教。因为林悦时常把杨霜带在身边，她也知道，林悦会让教自己仪态的嬷嬷也教杨霜仪态。这些，她都当看不见。
“栖儿，多吃一些”。郡主手一直不停地给林栖布菜。他就坐在林悦对面，郡主身旁。那边的林悦，也一直给杨霜布菜。杨霜拘谨，只吃姐姐布的菜，不敢自己夹菜。林栖见杨霜这般，他便也不自己夹菜，只吃郡主布的菜，这一举动，让郡主乐了，她认为，林栖已愿意接受她做他的母亲了。
席罢，郡主便带林栖回房。而林悦则陪杨霜回去。
“霜儿，以后，那便是我们的阿栖弟弟了”。林悦在路上对杨霜说。
弟弟，那是她的弟弟。当她进入正堂，看到那个男孩的时候，她有些欣喜，但是很快就被对郡主的害怕给冲散了。她想起母亲要她在郡主面前要小心仔细。
“弟弟，霜儿有弟弟了，那他以后也会陪霜儿玩吗”。
“会啊”。林悦听到了“也”字，没想到，霜儿已和阿栖见过。“你跟阿栖差不多大，你俩一起闹腾可再适合不过了”。
杨霜心里高兴，弟弟也好，什么都好，只要有人愿意陪她，她就欣喜。
而杨霜也没失望，今后将近十年里，林悦和林栖俩人，一直陪着她，但也只有他们两个陪着她。她母亲去了，身边也没有丫鬟伺候她，她自己住在偏房。偶尔，林悦会来陪她，或者是她去找姐姐。
十岁以前，林栖也时常同他在府中玩闹，但随着林栖越来越大，学业也更加繁忙。礼、乐、射、御、书、数，让林栖再不能像孩童时期那般无忧无虑的玩闹。而郡主后来也派去一个嬷嬷去教杨霜礼仪姿态，加之母亲去世前，嘱托杨霜一定要精通苏绣，她也不再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好在杨霜虽与姐姐林悦相反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但在女工方面还算有些天赋。
在郡主寿辰时，没有拿得出手的宝物的杨霜，一直都送郡主她精心制作的苏绣，这也让郡主对她不再似从前那般冷落。
一直到十五岁，杨霜及笄之年。此时长姐林悦十七，冠绝京城。太皇太后为林悦定下与当朝宰相嫡长子王清霖的婚约。而王清霖那大他一岁的胞姐王卿卿，早在两年前，便入选东宫，成为了太子妃，而后先帝又在半年后驾崩，王卿卿被当今圣上册封为后。一时间，坊间流传，郡主之女，不仅深受太皇太后恩宠，又是皇帝表妹，以后还是国舅爷之妻，真真是高贵。
林悦曾在王府见过王清霖，对他也十分满意。只是，一年后，她出嫁了，妹妹杨霜在府中该如何自处。
林悦瞧着身旁的杨霜有些操心。杨霜看姐姐一脸愁苦，便说，“姐姐怎不开心，都有婚约在身了”。她的姐姐笑起来可是无明艳俦的。
闻言，林悦只好笑笑。
“我在想，我们霜儿该配什么良人好”。
“姐姐莫要说笑，我还小呢”。其实，在知道林悦被定下婚约后，她也慌了起来。姐姐走了，她该怎么办。她知道，她的姐姐在府中一直庇护着她。
“总要嫁人的”。林悦怕自己出嫁后对杨霜的事便是鞭长莫及，所以要尽快解决。
杨霜听到后，也陷入了沉思。其实她有意中人了，只是那个人是万万不可能同她在一起的。
“那姐姐觉得霜儿该怎么办”。
“姐姐在想”。
从林悦府中出来后，杨霜便去找了林栖。此时，林栖已从学堂回来，还带了昨天杨霜让他买的糖酥。
“霜姐来的正好，糖酥在桌上呢”。林栖在案上学习，看到有人进门，便知道是杨霜。杨霜时常在他下了学堂便来找他，他早就习惯了。
“阿栖，姐姐快出嫁了，我甚是不舍”。
“可是，女子总要出嫁的，霜姐以后也霜要出嫁的”。其实林栖也才十四岁，男子在感情方面本就比女子晚熟，所以他还未开窍。
“而且大姐的婚事可是全京城都羡慕的，我也给霜姐找一个大富大贵之家”。他一直都心疼他这位不能唤二姐，只能唤霜姐的姐姐，她是私生女，出身不算好，所以他想帮姐姐一户好人家，让她后半辈子能享福。
“我的婚事，是由郡主做主”。是的，她一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女，这个家的主人郡主，主宰了她的婚姻。
“那我去让母亲许你一个富贵人家”。
“我更想留在这”。她不想离开，不想离开林栖。是的，她心悦林栖。
从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儿时见他的第一眼，又或是他给她那包糖酥让她记挂至今，以至于糖酥都成了她最爱之物。再加上这些年的朝夕相处，林栖又长相不凡，随着他们慢慢长大，杨霜的心也越发按耐不住。
“姐姐也操心我的婚事，你们怎么都操心”。
“那我就不先操心了，等你十八岁再嫁”。他早已做好入仕准备，太后许诺他的母亲和生父，待他十六岁便让当今圣上，他的表哥给他加官进爵，届时他或许可以自己做主他霜姐姐的婚事。
只是，郡主的一个决定，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我今日叫你过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郡主坐在榻上，雍容华贵。这么些年过去，郡主只有了一些疲态，但依旧风采照人。
“郡主有何吩咐”。杨霜站在郡主面前恭敬答复。
“坐”。说罢，芳霁姑姑便将杨霜请到了郡主榻旁的椅子上。
“多谢郡主”。杨霜欠了欠身，便随芳霁过去。
“你的礼仪已经到位，很是不错”。郡主几年前让嬷嬷去教导她，看来也是正确之举。
“你的长姐即将嫁人，想来你也有所触动，但你要知道，你是一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女，嫁也很难嫁的好”。
“我知悦儿和栖儿对你感情深厚，在你婚姻一事，必会为你多加争取，但你的身份却难以嫁入高门大户为妻”。郡主眼皮抬了抬，看了看杨霜，此时杨霜脸色煞白。
“所以我为你想了另一个法子，能让你将来在悦儿出嫁，栖儿娶妻时也能自处”。说完，她便停下来喝了口茶。
“你如今十五及笄，正是入宫的好时候”。
“入，入宫”。听到入宫，杨霜愣了愣，她从未想过郡主竟要送她入宫。
“郡主可否再考虑考虑，霜儿也想留在郡主身旁伺候，以报答养育之恩”。
“我身旁伺候的人多了，更何况，你每年送的苏绣，足以可以抵那养育之恩”。
“而且，我送你入宫，不会叫你吃苦，你精通苏绣，入了宫，我会叫人安排你去尚衣局，那本就是宫里的好地方，苦不了你。到时凭借你的苏绣脱颖而出成为司绣尚官更是给你添光加彩，届时，我再请求太皇太后为你指婚，定能嫁一个高门大户”。
郡主一番说的极有条理，杨霜也知道，郡主也确实在为她谋划。只是，她不想进宫。她想留在这，留在林栖的身边。
“你回去考虑考虑吧，三日后，我要你的答复”。
从郡主房里出来后，杨霜失魂落魄。
她看了看郡主的屋子，庭院郁郁葱葱，里面也的陈设也都是金贵的物件。而她和她娘住的偏房，在这样子的屋子面前，是如此不堪。一时间，杨霜有些晃神。
连续两天，杨霜都在房里。她一直刺绣，却因心神不宁，绣的并不好。
终于，在最后一日，郡主把她叫了过去。
“你可考虑清楚？”。郡主依旧是那么威不可压。
“霜儿愿意入宫”。
“那便回去准备准备吧，一个月后，便可入宫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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