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祭
“后来呢？若我没猜错，是池信救了你吧。”
我同陌云闲走了一路，听他同我讲写前尘往事。
“是，她……当时她便同你现在一般年纪。
将我从鬼门关带回之后，她便吵着要跟着我……
她是个好姑娘。
战场凶险，我不愿将她带入这纷乱中……”
我不禁感慨，这陌云闲也是不开窍。
池信分明对他有意，只是他拒绝的倒也干脆。
“可池信同我说她是南方来的，何故留在北方了呢。”
我察觉到陌云闲身子极不自然的僵了半晌。
“当时军中缺少军医，在边城一番告示下来，她进了军营。”
竟能做到如此吗？
我只替陌云闲感动。
但也明白，若自己在军中无甚官职，也的确不敢也无法带些什么人在身边。
若他不是以大将军的身份扫北，而只是一个百夫长，或是参军。
自己现在应该在京中摆弄荷花吧。
“可军中不比别处，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女扮男装的身份不消几日便被拆穿。”
假冒身份以随从军医身份入营，怎么听都是大罪。
“我将她救下来，可她同我说她无处可去。
我便让她去寻母亲和云归，只是我没想到，她去了便再没离开。”
母亲……
我看着不远处的墓碑和陌云闲止住的脚步恍然大悟。
所谓故人，便是已经故去的人吗？
我看着陌云闲上前为那孤坟除草，道两侧的杨柳颜色竟也消减几分。
就是那个“寄书长不达”的时代，我看着陌云闲的背影，说不上来的落寞。
这里离边城远了些，但一路下来收获不小。
陌云闲的父亲陌怀玉，同我沈家竟颇有渊源。
听陌云闲说，他父亲当年同我祖父东征西讨，风光无两。
可陌怀玉倒是个淡泊名利的，在被封为都尉时，同我祖父辞官归家。
原因竟只是家中妻子无人照料。
听起来确实草率，但其中的温情确是我前所未见的。
陌云闲有父亲的教导，练就一身好功夫，读书也不曾懈怠。
是啊，若无陌老将军的一番锻造，单凭一腔热忱，要在军中扬名立万，只能说是天方夜谭。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练字、读书、被父亲抓着练剑、缠着母亲对弈这般美好日子，在陌云闲十二岁后便只存在回忆里了。
陌老将军在他十二岁那年染了一场大病，可后来稍加调理便恢复了些。
只是这消息对一些不轨之人来说，便是大好时机的提示音。
听陌云闲说，陌老将军当年在军中杀伐果断，想来那时便为后来的飞来横祸埋下隐患。
在陌云闲生辰前后，一众宵小伺机怨怼相加，但他们实在窝囊，被陌云闲几下便打的落花流水。
可陌云闲没想到，第二声扣门会带来怎样的灾难。
可能至今他都会懊悔，没有透着门缝看清那一行黑衣有如何杀气腾腾。
是军中人？
不是。
陌老将军反应及时，在陌云闲开门的一瞬便将他带回。
生死关头将陌母同陌云闲一起送出后门。
“云闲，若活得下来，去沈家军，寻沈源。”
这是莫老将军留给陌云闲的最后一句话。
关于沈家军，应该也是第一次同他提起沈家军。
沈源，是我父亲。
陌云闲和陌母一路奔逃，只是陌母体力耗尽，陌云闲便将她藏在一处破庙中，要回府看看。
只一夜，一切都不复从前。
陌府冲天的火光告诉陌云闲，只一夜，便什么都没了。
读书练剑，吟诗对弈，欲复相见，唯余梦中。
万幸，那些人不曾寻到他们母子二人。
万幸，自己还有母亲。
万幸，前路有迹可循。
可漂泊一段时日后，母亲竟显怀起来。
在这之前母亲几次要将陌云闲赶走，叫他去军中寻人。
陌云闲起初真的动过心思，可直到他意识到母亲腹中胎儿的存在。
他不肯离去，定要这孩子降生才肯走。
那孩子，便是陌云归。
君问归期未有期，陌云归，莫云归。
斯人已逝如何云归。
云归满月后，母亲便以死相逼，要陌云闲前往军中。
陌云闲实在没辙，见母亲在边城也算安定，日子虽清苦，但也算是活得下去。
此去经年，归期未定。
那年陌云闲十三岁。
他从军，寻人，却无从找起。
他听说，沈源是大军主帅的儿子，是营前副将。
他找到，却没完全找到。
只是他不过无名小卒，乱军之中，同沈源云泥之别，见，是见不到的。
他只好在一场场战役中拼死搏杀，以换军职。
语言总是无法将经历尽数还原。
陌云闲几句带过的三年，是我想象不到的三年。
三年营中奔忙，三年风霜雪雨，三年孑然一身。
这便是历劫吗？
如此比较，自己当年做素素时的经历显然有些不值一提。
“那照师父看，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本意是要他从那些心酸往事中脱离出来，可好像适得其反。
“源兄……当年沈家出事之前，他告诉我若是他带兵前去，沈家军定凶多吉少。
那时我便应该知道，南征本身便是一场权谋之争。”
他入沈家军的第二年，我祖父战死沙场。
但陌云闲和我说那次战役失败绝非沈家军兵力不足，若真追究，皇宫里那位难辞其咎。
我只觉荒唐，那皇帝脑子想来不大好，和他父亲比起来着实相差甚远。
我心里骂了那韩复黎百遍千遍，心中明镜知道，当年沈家大火，必也经过他授意。
我暗中较劲。
这笔账，早晚要讨回来。
“师父，漠北的风，很冷吧。”
陌云闲见我满脸愁容，只当我是关心他，便在我已然有些松散的头上揉了揉。
“起先确实刺骨了些。
后来得源兄提拔庇护，倒也算顺风顺水
。
如今有……”
最后一句被风吞没，我没听清。
不过看他看我那神情，定是赞美之言。
所以当年他收下我，竟是这个缘故吗？
我不愿深究当年缘由，找了个旁的话题递过去。
“所以你是在北方认识的池信吗？”
我也确实好奇，似池信那般活泼的女子，想来对于京城的繁华更感兴趣。
那样的女子，为何会独守边城，甘愿做一方医者，还是在这苦寒的漠北呢？
“一次大战，我被设计埋伏，一队人马无一生还……”
我悟了。
这不就是话本里最经典不过的情节吗？
只是看陌云闲这样子，根本没抱得美人归。
我想不通。
若真让我估计原因，那就是陌云闲半分不通人情，生生将池信从身边推走。
可我也只能无奈感慨，风月之事我委实一窍不通，那些想评价一二的话，也在看到陌母孤坟那一刻烟消云散。
我同陌云闲一同拜了拜陌母，我虽不是爱多听多问的人，但陌云闲只是叫我站在一旁。
他摩挲着那一方墓碑
“母亲，云归在军中过得很好，只是那边离不开人，我便没带他来看您。
母亲，池信，就是阿信，她还是不愿离开北方。
她叫我告诉你她开了家医馆，生活还算过得去。
沈家的恩情，云闲没有忘，您说要我有恩必报，我记得，我都记得。
母亲……”
我怕他一番抒情后看见我会尴尬，可自己后退还没几步，就被陌云闲一把拉到陌母墓前。
“母亲，这位是……
是沈源的女儿，沈家的遗孤。
也是……我收的徒弟。”
陌云闲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时我已听不大清。
这又是为何？
哦，是我终于睡去了。
如今真的不大行了，青天白日站定都能睡去吗？
真是遗憾啊，都没听完他向陌母如何介绍我。
只是想到作为沈岱的自己已是“无家问死生”，也凭空多出几分伤感。
自己尚且如此，大可不用深究这陌云闲的身世。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
如此人生，不愧是墨渊的劫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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