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吉普赛女郎

1

        黑夜，对于弗罗洛副主教而言，是一种最为残忍的酷刑。

        因为在他的灵魂深处埋藏着一个吉普赛姑娘，一丛罪恶的、被逐出伊甸园的光焰。

        每当阖上眼，他总能感到那姑娘温柔的触感在自己身上拂动，但当他睁开眼时，一切又总消湮不见。主教代理时常披衣坐起、长久发愣，他痛恨黎明的曙光，也因此痛恨引降光明于世的上帝。

        他是一条蛰伏在暗夜里的长蛇，在欲念之火里无言地骚动，那鹰隼的目光攫住惊惶的雀鸟，铁钳般的手臂旁正张着蝙蝠的翅翼。

        乌鸟、夜枭、石像，他曾甘愿化为这座教堂内最阴森的存在，在亘古不变的枯朽中竭力吸吮碑文间所镌刻的一切。

        而这不过是一场虚妄——每当他望进她的双眼，他总能从那漆黑的深潭之中，窥见自己思绪的苍白。

        他读过的经籍有如云烟，奔逸消散，杳无踪迹。

        而他的舌尖之上从此再没有祷文，只剩下了她盘绕不去的名字——

        “laesmeralda”

        ………………

        2

        堂·克洛德·弗罗洛，巴黎若萨的副主教，整个法兰西最为博学的人物，国王路易十一见了他便肃然起敬，就连一向行事荒诞的波吉亚教皇也丝毫不敢怠慢。

        但全天下没有人会知道，他悔恨自己曾读过书。

        他宁肯自己目不识丁，以一种恭顺的、她最为喜爱的方式，待在她的脚边——

        就像那只山羊一样。

        那姑娘是人，是仙女，还是天使？

        她的肌肤微黑，不过可以想见，白天看起来肯定闪着金光，就像安达卢西亚或罗马女子那样。她的纤足也是安达卢西亚型的，穿着秀美的花鞋，显得那么纤巧、那么相得益彰。她翩翩起舞，转圈飞旋，踏着随意掷在地上的一块波斯旧地毯。那张光艳照人的脸每次转向人群，乌黑的大眼睛都会射去一道电光。

        他只不过是在她旋转一周里极为不起眼的几度，而他却希望那双眼睛只为他放出光彩，永生永世。

        只见她那纯美滚圆的双臂举到头顶，敲着巴斯克手鼓，伴随着舞蹈。那身段修长窈窕，灵活飞动，宛如一只胡蜂；那金光闪闪的胸衣平滑无纹，彩衣飘舞而裸露臂膀，彩裙翻飞而不时露出线条美妙的小腿。那秀发乌黑如漆，那目光灼灼似火焰。

        周围的人个个张大了嘴、瞪大眼睛观看，但人群中没有任何一张脸，有他那样地出神。

        整幅图景不乏迷人的魔力。通红的篝火光亮刺眼，欢腾跳动，映在吉卜赛女郎微黑的额头上，又向四周广场投射过去，淡白的余光映现出跳荡的人影，一侧落在大柱楼那满是皱纹、苍老发黑的面容上，另一侧则落在绞刑架的石臂上。

        而他只是一个教士，一个严峻、沉静而阴郁的教士，一个用双眼死死盯住姑娘的教士。

        “这里面有巫术！”

        人群中一道险恶的声音说着。

        她打了个寒噤，扭头望望，终于看见了他的身影。

        这是一声哀鸣，像天鹅死前的最后一声鸣叫。

        “亵渎神灵！邪门歪道！”

        那主教代理又叫了一声。

        吉卜赛姑娘再次回过头去。

        “哼！又是那个坏蛋！”

        她说着，便伸出下嘴唇，做了个似乎是习惯性的撇嘴动作。

        而他总在心底祈盼着什么——

        她以这样的形式注意到了自己，如此别致，便足以使他与那世间其他人都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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