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谁更倒霉
一路骑马从午后行到夜间，燕秋辰似乎终是坚持不住了，放慢了速度，将马驱入一片密林中便停了下来。
萧苒一直环着他的手臂松开时都有些麻了，腿更是被马儿颠簸得酸痛不已。但她更担心燕秋辰的状况，因为随着夜间到来，燕秋辰的身体不禁没有变冷，反而变得更烫了，马一停下来，她便急急伸出手去摸上他额头，果不其然烫得吓人。
秋夜林间的风呼啸而带着湿冷的寒意，她望了一眼这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密林，压下心中的慌乱：“离萦城还有很远吗？此处会不会不太安全？”
燕秋辰无力地将她的手挥开，扶着她下了马，将缰绳拴好，声音已是气若游丝：“不妨事，这林子我熟得很。你在这等着，我去取点水，休息片刻便进城。”
进城？怎么进城？
萧苒望了一眼树冠之上隐隐透来的黑暗中的萦城城墙，还没来得及拉住燕秋辰问清楚便听得几步之外传来一声闷响。她赶忙望过去，却见那白色的帷帽落在一旁，燕秋辰倚着树干捂着腹部。
糟了……
萧苒三步并做两步赶过去扶着他，早知道不应该让他逞强这么久的，今日他用那么大力调转马头，又颠了这么长时间，右手和腰间、腹部的伤口定是裂开了。林中不比院内，便是她用完了药能将血止住，夜间无处躲避，光是发烧和失温就能夺去他的性命，而她偏偏还求救无门。
心口莫名揪紧了，萧苒轻轻晃着燕秋辰，要把他按下来：“你快别动了，我先帮你止血。”
燕秋辰只是执拗地要将手抬起来，将将指着一个方向，含糊不清嘟囔道：“水……进城……”
然而他并没有坚持多久，只挤出这三个字便晕了过去，留下萧苒满面苍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明明她是想救人的，怎么就走到这步田地了呢？太奇怪了，是不是不遇到她、不来帮她卖那几颗该死的玻璃珠，燕秋辰便能按着原书的进程活下去变成人见人怕的大反派？虽然那样好像也不是好事，但是总好过在帮了她之后又死在她面前吧？
黑暗中夜风带着越来越刺骨的寒意了，无论如何她不能坐以待毙，得先找到一个有遮蔽的地方，察看他伤口的情况。
她不会骑马，只得强撑起灌了铅的双腿，硬着头皮将燕秋辰挪到自己背上。萧苒险些被他压倒，只好临时折了枝还算有点粗的树枝作了拐杖，一步步朝前走去。
走了几步，她猛然想起燕秋辰刚刚的动作和他口中所说的进城。
如果他停在此处，不仅仅是因为坚持不住了呢？这不过是一路以来一片普通不过的林子，为什么他会对这片林子熟得很？萦城城墙明明就那么远，为什么他要重复进城这二字？
萧苒回过头望向马鞍上挂着的水囊，那里分明还半鼓着，装着他们白日经过一条小河时汲的水，一个念头逐渐在心里成形。
有没有可能，他去取水，真正的目的，其实是……
这个念头像暗夜里的一束光，一瞬间点燃了她所有的希望。她迟缓地转过身来，背着燕秋辰背向萦城，一步一顿地往他刚刚指的方向慢慢挪去，一路支着“拐杖”在草丛里四处戳着。
半个时辰后，萧苒背着燕秋辰登上一个缓坡时，已经可以看到坡下有小半池内湖，在迎面的月光下粼粼发着光。她轻轻将燕秋辰放在坡上，回头看刚刚背着他走过的最后一百米，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满面。
一路以来，她都是背着燕秋辰走几百米，实在走不动了，便将他放下来，以刚刚走过的区域为圆心细细搜寻一遍。如今已到了河边，若她没猜错，他要找的，必在这一百米之内。
但若她猜错了，她再也没力气把他送到萦城了，在林间过一夜，就算燕秋辰不死，估计也会被烧傻。所以她千万不要猜错啊……
萧苒捂着腰直起身，折了一根更粗的树枝，小心翼翼地在地面上梭巡着。直到她快将这一百米走遍，直到她险些彻底放弃，方才在西南角戳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她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比考试猜中选择题还兴奋，又戳了几回确认了一下，方才蹲下身去摸索。平常的怕黑怕虫，到了此刻都不算什么了。她伸手在湿润泥泞的草被里探了半晌，总算摸到一个环状物件。
萧苒抓紧了那圆环死命一拉，竟真拉起半块填了草皮的石板。她站在地上望着黑黢黢的入口，又回头望向还躺在山坡之上的燕秋辰，几乎热泪盈眶：
老天啊！终于有一件事和电视剧里一样了！
她重新振作起来，费了老大劲将燕秋辰搬过来，将他运下密道时手一软，竟是让他半摔在密道底部的地上，发出一阵闷响。
萧苒听着就害怕，赶忙跳下去，借着月光瞧了瞧他，又觉得无风的密道里温暖了不少，于是赶快扒开他的衣服，要先将血止住。
不料有一只手忽而抓住要撕他绷带的萧苒，险些将她吓得肝胆俱裂。
好在那手还有半分熟悉，是燕秋辰的手：
“你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刚刚那一摔，又或许是因为密道温暖了不少，燕秋辰竟不偏不倚在此刻醒了。萧苒松了口气，将手抽回，哭丧着脸：
“换药。”
燕秋辰意识还是不甚清醒，如海中的一块礁石，一会儿浮起一会儿沉没。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去，任由萧苒用帕子将他身上臂上的血擦了，重新撒上药缠好纱带。淡淡的月光下她的动作很轻，面上尽是认真的神色，他知道她是怕再弄疼他，眼中不由浮现出几分温柔来。
萧苒将纱带从他右臂后绕过，月光下她见他直直看着她，猛然意识到此刻与初见那夜不同，燕秋辰是醒着的，且清楚地意识到她在做什么。
原本沉静的心有些乱了，虽然早就都看过了一回，萧苒还是没敢继续看他臂上肩上的肌肉，悄然将头撇过去，只借着印象小心翼翼将纱带缠好。她技术本就不甚精湛，这回更是缠得乱七八糟。
燕秋辰没有脑子思考如此多的弯绕，颇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所在：
“还算不笨。”
萧苒本就疲累至极，被他这一说更是委屈得很，眼泪冲上眼眶险些漫出来，她赶紧憋住了喉间的酸涩不说话，顺带压抑住自己想揍人的冲动。
“火折子给我。”
“不给，那是我的。”
萧苒生气得很，闷闷地拒绝了，她又不知道这密道有多长，如今还有着月光，也不是看不见，不必浪费所剩不多的火折子。
“听话。”
他尽量放轻了语气，朝她抬起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萧苒刚将他身上的纱带尽数缠好，见他这副冰冷而敷衍的模样，心中更是气得不轻，只将火折子往他手中一拍：
“给你给你，你这么能耐，自己进城得了。”
燕秋辰接过，轻轻将连着石板的绳索一拉，密道的入口便原样盖住了。原本还淡淡的月光此刻转变为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萧苒惊恐地睁大眼，一瞬间觉得密道狭窄逼仄不已，扭曲的洞壁自两端朝她夹过来，像张牙舞爪的恶魔鬼怪，要将她吞入漆黑的沼泽中去。
她跌坐在地，猛地朝后退却，声音中只剩下漫溢的恐惧：
“开灯……快开灯！”
正在此时燕秋辰将火折子吹燃了，萧苒便像快渴死的人瞧见水一般发疯地朝那火苗扑过去，似乎下一秒便要跳进那火光中一样。燕秋辰被她吓了一跳，赶忙把火折子撤走，摸索着点亮了身旁半人高的一处火引子。
那导火索亮起了，随后绵延着一路往密道那头燃过去，一盏一盏地点燃沿路的烛台。燕秋辰这才看清，萧苒狼狈地抱膝倚在洞壁旁，无助而出神地盯着蜡烛的火光喘息着出神，发间背上尽数被冷汗浸湿。
纵然视野还一阵一阵地花白着，燕秋辰还是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愧疚地望着萧苒半湿的眼眶：“抱歉，我没想到……”
“没事……”
缓了良久萧苒方才站起来，也没看他，只是转身朝密道的那一头走去。燕秋辰努力了片刻，仍是动弹不得，忍不住喊住她：
“你去哪？”
背对着他，萧苒的声音凉凉的：“血止住了，我实在没力气背你了，去密道那头找人回来。”
燕秋辰忍了一会刚才乱动带来的晕眩：“不必了，待蜡烛燃到那头，自然会有人收到信号来找我的，你回来休息会吧。”
说完这话，他便又闭上了眼，或许又昏了过去。萧苒拍了拍脑袋，无言地走了回来，面对着他坐下。
她真的累极了，累到不想再去同他的隐瞒、他的敷衍和他的嘲讽置气，她只想赶快把他活着送到他该去的地方，自己便一走了之，不再管这个烂摊子了。
反派不愧是反派，不管在书里还是在现实中、不管清醒着还是昏迷了，都能把她气得七窍生烟。他俩遇上，始终还是她更倒霉。
偏偏某反派烧得仍旧厉害得很，在这密道里无意识地嘟囔着冷，萧苒瞥了他一眼，望着尚没有动静的密道那头，将燕秋辰的外衣系好，又默默把自己的外衣脱了，盖在他身上。
“父帅……”
许是今夜比初见他那夜烧得还要高，白日又吹了冷风，燕秋辰竟说起梦话来。萧苒惜命得很，想着他的反派身份，又因为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个陌生人，对他最深的秘密不想听也不敢听，于是堵住耳朵，默默等着那头燕秋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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