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修）
006/梵川泽
【来自某不知名的记录者的观察笔记】
筱原医生长得很漂亮，是那种精致中略带轻佻的漂亮。不熟悉筱原医生的人，一定会将他视作是个经常流连于酒吧，风流成性的男人。
然而恰恰相反，和略带蛊惑的外貌不同。
多数情况下，筱原医生都是个清醒理智的人。
就是说起话来的时候，偶尔会令人琢磨不透。
“你丢失了某样东西。”比如此刻。
与009面对面的时候，这是筱原医生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
有点哲学，有点沉痛，有点意味深长。
其实还有点神神叨叨的，不过筱原医生不怎么喜欢别人这么评价他，他一直很想证明自己即使和收容物们交流久了，精神方面也不会受到影响。
在此我必须承认，筱原医生的确没受什么影响。
毕竟一般情况下，只有他影响别人的份。
隔壁的027原本挺正常的，我发誓027绝对是所有特危收容物中最正常的一个。
然而有天和筱原医生聊完天之后，027却觉得自己恍然大悟，茅塞顿开，人生仿佛走向了高/潮，然后他也……
加入了那些带着点大病的疯子们之中：）
成天记录他们的事情，我竟然还没疯，这可真是个奇迹……
咳，跑题了。
回归现在，说来也是有趣，009从被收容的那一天持续到现在，已经过去足足47天了，而这算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我丢了什么？”009问。
“这里。”筱原医生抬起手，用指腹轻轻勾画着自己胸口的位置。
“喜、怒、哀、乐。”筱原医生坐回了自己的座椅上，还有一些其他的：“恐惧、惊讶、绝望、希望……”
“这些东西你都不小心丢掉了，009。”筱原医生看向青年。
“不过你不用担心。”他弯起好看的眉眼。
“我会帮你找回来。”
“这一切的一切，我都会帮你找回来。”
…………
芥川龙之介今年十一岁。
关于自己的事情，他记得其实不算太多。父母是谁他不清楚，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知道自己的姓氏与名字。
从记事起他便和其他八个境遇相同的伙伴生活在一起。
漏雨的屋棚住过，伴着垃圾恶臭的集装箱也住过。和老鼠与蟑螂同眠、与饥饿的野狗抢夺食物，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今天他们原本可以饱餐一顿，可是饭餐却吃不成了。
狭窄简陋的木棚里，八个孩子围绕成圈，最中央的女孩瑟缩在杂草垫上，奄奄一息。
“杏子，杏子的体温越来越烫了。”其中一个女孩小声啜泣。
中央的女孩——杏子，从昨天夜里就开始发高烧。孩子们手里没有钱，更没有条件带她去看医生，于是便试着用土方法——在高温的皮肤上敷上一层泥土降温。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肮脏的泥土里附带着其他的细菌，在人生病免疫力下降时，更易被这些细菌感染引发其它病症。
一夜过去，杏子的病非但没好，反倒变得更严重了。
今天原本是健次和越人在工地发放工资的日子。
建次和越人是他们九人小团体中最年长的两个男孩。
他们近期在镭钵街外的工地打工，今天便是工头发工资的时候。虽然工头给的工资缺斤少两，但是索性还是发了些微薄的、足以让他们九人度过难关的薪水。
但就在健次和越人回来的路上，他们却遭到了那些可恶大人的抢劫。他们想把钱夺回来，却被打的鼻青脸肿。
饱餐一顿的梦想泡汤了，没想到杏子还生了这么严重的病。
女孩子围绕着杏子在哭，男孩子低头啜泣。唯独一个苍白瘦弱的孩子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名为“芥川龙之介”的男孩，是个没有感情的孩子。他的心脏和他的表情一样冰冷，又或者说——芥川龙之介或许没有心脏。
但是没有关系。
因为芥川是他们这些人之中，最强也最奇特的孩子。
“芥川。”健次费力抬起青肿的眼皮，“能不能拜托你，去抢一些钱。”
“不用、不用很多。足够给杏子治病，再让大家吃一顿饱饭就好。”健次恳求。
没有人教导他们“偷、抢、打、骂”是错误的。但作为时常被这些行为侵扰的受害者，他们深知这种行为究竟多么令人痛苦。
可是，其他人都是这样对待他们的——如果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那么他们究竟能活到何时呢？
芥川点点头，刚站起身，突然又被一个女孩叫住。
女孩轻声说：“芥川，如果、如果可以的话，请你选择有钱人作为对象，他们不会在乎那一小笔钱财。”
可是仍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这里。
这里是贫民窟。这里只有穷凶恶极的罪犯、逍遥法外的偷渡者、无数贫民与失去家庭的孤儿。
上哪里去找什么富人呢？
芥川静默地点点头。
他仍然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随后离开这处小棚。
…………
半个小时之后，芥川龙之介带着一个精致漂亮的钱包跑了回来。
“我遇见了一个穿得很体面的男人，情况有些紧急，我只能直接拿走他的钱包。”他说。
一群小孩立刻奔向了那个鼓囊囊的钱包，一打开钱包，他们立刻被放在里面的纸钞花了眼。
“这是……这是！！”健次有些语无伦次，“竟然有这么多钱……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芥川，这个钱包是什么人的？”越人似乎察觉到了不对。
“黑衣服、黑裤子、黑头发、绿眼睛。”芥川按照回忆，大体描述了一下那人的外貌。
“黑衣服，黑裤子……”越人思索片刻后，立刻面露菜色。
“不行，不行，这些钱要立刻还回去！”他惊恐地摇头。
这年头，能穿黑衣服和黑裤子的只有两种人：要么是黑手党，要么是牛郎。
去过镭钵街外打工的孩子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牛郎，却知道黑手党的残忍恐怖。
“不可以偷黑手党的东西！”越人大叫，“不然黑手党会找上来然后杀掉我们的！！”
其他孩子面面相觑，都被越人的反应震慑，手里的钱包突然变得灼热烫手。
“可是如果没有这些钱，杏子酱会死的！！”一个女孩开始哭嚎。
就在这时，这栋矮小简陋的屋棚，突然被照射进了外界的光亮。
有人掀开了门上用来遮光的破布门帘。
黑衣服、黑裤子、黑头发、绿眼睛。
和芥川的描述一模一样。
“黑手党来杀我们了！黑手党来杀我们了！！！”越人像只惊惶流窜的耗子，四处找寻着遮蔽物。
来者却泰然自若地弯着背脊踏进了小小的屋棚，然后随性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他脸上挂着略带轻佻的笑容，漂亮神秘的绿色眼眸扫过反应各不相同的小孩身上——目光似乎在偷走他钱包的罪魁祸首，一个没有眉毛的小孩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你是谁？”健次把其他小孩护在身后，哆哆嗦嗦地问。
“我吗？”对方歪歪头，笑意更甚：“我是黑手党。”
小孩们抖得更厉害了，像是一群小鹌鹑。
“不过——”此人拖长声音，慢悠悠地转折：“我也是个医生。”
他看向了躺在地上的杏子：“我可以救她。”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一个女孩一边抖着肩膀一边抱住了杏子。
［这些孩子的警觉性都很强，如果没有这种危机意识，他们或许早就死在贫民窟里了。］系统的声音响起。
找上这些小孩的人——筱原湊世，此时只是微微一笑，回应道：“你们没资格和我谈信不信。”
原本站在上层区俯瞰整个镭钵街时，湊世还以为自己要在这么大的地方找009很久很久。可是没想到刚进这里溜达没一会，009就亲自找上门了。
和记忆中看似苍白病弱的青年不一样，这个时候的009只是个营养不良的孱弱孩子。见到009后，湊世顺着对方的意思，故作出没能察觉的样子，任由009拿走他的钱。
接着再一路尾随009，直接找到了他的居所。
湊世再度看回那个眼睛红肿的女孩：“我从你们这里谋求不到任何好处，你们必须相信我。你身后那个女孩再不得到医治恐怕挨不过今晚，而现在能救她的人只有我。”
“明白现在的局势了吗，小鬼们？”
这些孩子果然陷入了沉思。
“可是你现在手头没有任何设备。”有个孩子提出了疑虑：“你要怎么救杏子？”
湊世点头：“嗯，我手头的确没有。不过我家里的东西倒是很齐全。我家离这里很近，就在租界的上层区。”
“当然，要不要让这个女孩和我回去由你们决定。”湊世往前挪动几步，拿回了被偷走的钱包，顺便留了少许钞票在最大的孩子的手里。
他倒也不差这点钱，即使把钱包里的钱全部留给这些孩子也无所谓。但是这笔钱对于贫民窟的人来说确实一比“巨款”。手里握着这些钱，对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来说，只会给他们招惹来杀身之祸。
一群小孩背过身去探讨起这个问题，湊世也不着急，相当耐心地坐在一旁，等待着他们的答案。
十分钟后，他们决定将杏子交给湊世医治。
“那么我今天就把杏子带回去。”湊世点点头，接着又环顾了一圈那群小孩，故作苦恼道：“不过，我需要你们当中出一个人帮我把杏子带回去。”
“我只负责医治病人，但我可不会照顾病人。”那双漂亮的绿眸忽悠悠地转着，最后停留在一个苍白的男孩身上。
他指向名为“芥川龙之介”的男孩。
“就你吧，把杏子背好，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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