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自量力的死亡
2016年9月，魔都某集团公司分厂的主任办公室内。
门窗紧闭，百叶窗合上。
十平米的办公室内昏暗而浑浊，吴主任对面坐着两个年轻人，面色沉重，三个人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打开电灯。
乌烟瘴气的环境下，香烟一股接着一根。
三个人在激烈的争吵。
“你踏马是不是疯了！”吴主任大发雷霆，从抽屉里提出一箱子准备好的红票子，哐当扔在桌上。
金额少说有五十万。
年轻人显然被怔住了。
吴主任毕竟久经沙场，忽然冷笑着，软话道：“孟贤啊，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采购专员，想不到你这么不通事理。呵呵，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那录音记录和其他所谓的证据交给我，这些钱你拿去，我甚至能带你入伙！”
吴主任对面的白皙男子看了眼钱堆，心脏一跳，旋即摇了摇头，道：“抱歉，我有自己的坚持。”
“坚持什么，你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告诉你吧，我也有自己的坚持，那就是赚钱，赚大钱！”吴主任继续诱惑：“人活一世，谁不让自己好过一点。这钱你不拿，也会被别人拿，给人打工就是被剥削的命，有机会谁不想翻身做主人。你这样榆木脑袋不肯开窍，可是会被世道抛弃的！”
“吴主任，多说无益，你还是自首吧。”孟贤挺直了腰板，涉世未深的眼眸光彩闪烁，他没有退缩。
吴主任深吸口烟，暗骂瘪三腔调，斜视着他，饱含意味的问：“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孟贤眉头一皱，他虽然不懂得“官场上的变通”，但并不代表他笨。否则吴主任伙同供应商倒卖集团财产的秘密也不会被他发现了。其中数额之巨，光是发现的冰山一角便让他不寒而栗。
很显然，吴文斌一介分公司的中层干部，根本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他只是一个马仔。
甚至分厂的几个老总也不够格。
按照孟贤推测，幕后的老虎应该在集团的上层。甚至前三把手！
掌握的证据只是直指吴文斌和供应商老板，其他的信息，以孟贤底层员工的能力根本接触不到。
所以他这次和吴文斌摊牌，最主要目的还是逼迫其认罪，供出他后台。后一点才是关键点。
孟贤深知国企管理的弊端，要是他没有掌握足够有力的证据，大领导压根不会有事，只需要弃车保帅，找些个替罪羊顶罪了事。说句不好听的，吴主任在这里看起来权利很大，其实这种货色大领导要多少有多少，换起来不要太容易。
“我要的是顺藤摸瓜，把这些老虎苍蝇一锅端。”孟贤如此给自己打气。
当然这股气没有像他表现的那么足。
因为他还带了一个帮镇场子的。
这人是销售业务部王阙。
给王阙打个眼色，表示轮到你表演了。
王阙眼珠子这才从钱堆上挪开，清了清嗓子，刚要开腔说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当开场白。
可惜姜还是老的辣。
这时候吴主任不紧不慢的开口了，低沉的声音仅仅一两句便把王阙高三度的语调压的支支吾吾，彻底哑火。
“王阙三十岁，工龄八年，年薪税前十五万，销售提成，算你五万。外地人来上海打工，去年结了婚，今年初又是买了房又生了小孩，背了贷款250万，每月还贷15000，老婆收入不高，一家子买房已经把家里积蓄掏空，说来辛苦，所以平时工作很是卖力，可惜不懂得经营，在国企里不容易升迁。看起来安稳的生活，危机却也不少。”吴主任掐指一算，老者般语重心长道：“事业停滞是小，万一被裁员，这几年的资历够你找到同样薪水的工作？父母务农六十岁了吧，啧啧，万一生个病，估计怕拖累你，死命扛着，哪天摒不住了，癌症晚期啥的…;…;哦，要是哪天你或家人出个意外…;…;呵呵，还要说下去吗？”
“够了！”王阙猛的站起来，身子直哆嗦。
孟贤气道：“吴文斌，你自身难保，别来吓唬我同事。我们和你不一样。”
“温拿和瘪三当然不一样。”吴主任冷哼。桌上钱堆里抽出一张钞票，学着赌神的手法，点了根香烟，嚣张至极：“把我们弄倒了，对你们没好处。没有领导会信任你们。”
“你这个人渣。”孟贤有直接掏出手机报警的冲动。
王阙拉了拉他衣袖。
“王阙，你先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孟贤见王阙脸上都是冷汗，有些对不住他，不应该把他拖下水。也是没想到他这么懦弱。
王阙低声道：“我们斗不过的。其实，这不是我们该干的事情。”眼睛躲闪，都不敢正眼看孟贤。
孟贤沉默了。
思索了一小段时间。期间吴文斌继续吹风，诱惑他们入伙后的收益会让他们不可思议，最后保证一年内每人搞定一套内环大户型商品房。
一个正经，一个流氓，根本尿不到一个壶。
“老狐狸，今天看来搞不过你。”孟贤暗骂，看着毫无作用的帮腔伙伴，叹了口气，但又不愿意放弃，吴文斌一直在利诱，根本没有把幕后人的底细交代过，事实上企业里谁是谁的后台，大概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但吴文斌却是滴水不漏，平时大家还真搞不清他的站队。吴文斌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就是乌漆嘛黑的水缸，根本看不到底。
就这样，双方僵持了三个小时。
无疾而终。
宣告着孟贤的这次摊牌失败了。
“我果然做不来英雄。”孟贤富有一种莫名的正义感，虽然做不来英雄，但英雄胆却是有的。
“吴文斌油盐不进，只能放弃顺藤摸瓜的套路。接下来交给警察处理吧，只能希望相关部门和巡视组能把后台揪出来了。”孟贤站起来，瞪了眼吴文斌，正色道：“既然你不合作，有什么后果也是你咎由自取。”
“哈哈哈，滑稽。”吴文斌感觉孟贤这种人很可笑，明明什么都没有，非要留着正义感过日子。
正义能当饭吃吗？人民币才行！
孟贤带着没派上用场的王阙离开了。
他知道摊牌后，吴文斌一伙肯定会开始防守，以最快的速度抹平账目，到时候有证据也对不上，事不宜迟，他决定回家就把资料证据整理好，一份发给巡视组，一份拷贝后报警。
这个时候的孟贤，依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等到孟贤骑着摩托车驶向外环高速后，王阙偷偷的回到了吴文斌办公室。
开门后，吴文斌没有丝毫意外，淡定道：“你比他聪明。”
王阙感觉自己是个叛徒，无奈的苦笑：“因为我怕死。”
“哈哈哈，不怕死的都死了！”吴文斌眼中凶光毫不掩饰，香烟吸了一半旋即掐灭，掏出手机打道：“大哥发话了，动手吧。”
王阙只感觉浑身一寒，不过马上暗自庆幸了起来，心中默念对不起。
半小时后，外环高速隧道里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对下班高峰造成了不小的拥堵。
交警处理后认定造成事故的原因是一辆集装箱卡车急刹，后面的摩托车来不及减速追尾，摩托车后面紧跟着另一辆卡车，司机自称疲劳驾驶没有减速，把摩托车司机撞成了肉饼，现场血肉模糊，没有全尸。
由于原因清楚，责任大车司机很坦然的承担全责，交警快速处理了案件。
一个小时后，道路恢复通畅。
大城市少了一个活人，虽然很悲哀，但根本没有什么影响，除了交警同志没有人在意一个陌生人的死亡。
…;…;
“队长，查到了，这人叫孟贤，是个孤儿，没有亲戚。”一名交警汇报道。
中队长点了点头：“那通知他单位，看看他们处理还是我们按手续来。”
没多久，吴主任接到了交警中队打来的电话。
“孟贤同志一直是我手下的模范员工，他的意外死亡我深感悲痛，我相信作为负责任的企业，我们公司愿意承担员工意外死亡的所有善后事宜…;…;”吴主任悲痛道，心里却乐开了花，他知道在同一时间，孟贤家里已经被“清扫”过了。
吴主任和王阙都清楚，在这个世道上，小人物如果不能随波逐流，那就只能面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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