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愿君平安，愿君喜乐
熙熙攘攘的大道上，一辆马车驶进元朝城。
里面的女子轻轻勾着红唇，从飘起的布幔缝隙内往外看去，路边的茶楼酒楼进进出出的人皆是笑着的，她微微垂眸，坐好，远远看见高大的宫门，随着一声马叫，马车停在宫门口，宫人看了马夫给的玉佩才放行，女子掀起布幔，远远看见一名宫女打扮的姑娘正准备出宫。
有点眼熟……
女子轻声唤她，“这不是尧青姑娘吗？”
尧青挑眉，辨清声音是谁的，才看向马车，笑弯了眸子，“主子认识奴婢？”
马车内的女子轻声笑了几下，“尧青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出宫？”
声音的确是认识的人，但尧青不能保证就是她认识的人，思索一番，规规矩矩地行了一道礼，“太子殿下喜宫外的焚叶香，特让奴婢出宫买一些。”
“啊……太子什么时候换喜好了，我都不知道呢。”马车内的女子说话都是带着笑的，尧青也基本确认是谁了，又行了一礼，“殿下的喜好广泛，不为怪，奴婢还要早早去买东西，迟了，店铺就关门了，奴婢先行告退。”
女子没有说什么，看着尧青朝宫外走去许久了才说了一句：“跟着她。”
马车继续往宫内驶去，却有人跟在尧青的身后远去。
尧青一抬眸，便知道被跟了。
这么明显的脚步声，俏三娘的队伍是怎么练的，只练了呼吸，没有练脚步？
她直直走进香铺，十分正常地和掌柜的打着招呼，香铺内客人很多，男女皆有，十几个桌子上摆满了香料，尧青和掌柜的说了会儿话，转头去找焚叶香的桌子，一眼就看见了她要买的东西的桌子前站了个少年。
少年手上拿着一个小瓶子，放在鼻下轻轻嗅着，尧青笑了一下，走过去，站在少年身边，拿起桌子上的玉瓶将里面的香水倒在手背上，用另一只手揉开，放在鼻尖嗅了嗅，低声说道：“少督主叫我出来什么事？”
少年正是问青衍，他换了一身暗蓝的衣裳，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束了一下，两人看起来就像是不认识的，但却小声交流着。
问青衍开口说：“尧青姑娘是真心跟随太子殿下的吗？”
尧青的手一顿，噗嗤一下没忍住笑了，一边笑还拿了手帕把手背擦干净，然后拿起新的玉瓶，“您觉得我这样，算是自愿的呢还是不自愿呢？”
“我觉得，你不是自愿的。”问青衍把用小夹子夹起一些香料，放在桌子上的小烧盘上，吹燃火折子将蜡烛点燃，用手扇了扇燃起来的青烟，细细闻着，“你和叔叔是什么关系？合作？还是朋友？还是上下属？“
尧青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架子，把架子上的香料盒子拿下来，打开看了看成色，“也许，是临时合作吧？毕竟问督主不是特别相信我，我如果真的想投身于他，也得看他收不收。”
问青衍勾唇，“那我呢？”
“什么？”尧青一愣，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问青衍用两根手指把蜡烛的火捏熄，看了尧青一眼，“你不是真心跟着太子的，他在威胁你，不然你不会和金甲殿合作，但你也不会投向金甲殿，因为你前任主人是前皇后，前皇后和金甲殿不对付，你准备脱离太子，但脱离他了，你能找到什么好的庇护者呢？三殿下和五殿下？他们一母同胞疑人不用，只相信自己人，更何况他们的母妃还被太子压制着，你从太子身边分离后他们不会信任你的，八殿下，他母妃是故贵妃，和前皇后一样不对付，而九殿下，他自己身边全是得力助手，不至于加你一个不确定的人选。”
问青衍把玉瓶关好，又拿起一个新的，“就目前来看，你如果想保全你的手下们，只有两个人选，一个，是我叔叔，一个，是皇上。”
尧青沉默，擦手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投靠皇上，你不敢吧？你觉得皇上会相信一个常年待在前皇后身边的人吗？至于我叔叔，他身边有一殿七楼，是不可能多加你一个的。”问青衍每一句话都无时不刻不在凌迟着尧青的心，尧青想保全自己的手心们，那都是一起浴血奋战过的兄弟，总不能白白的命就没了，尧青承认，问青衍说的话都是对的，她一直在观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今日这一说，尧青好像猜到问青衍下一句要说什么了。
问青衍侧身看她，“我现在给你加一个选择，投靠我。”
尧青看着问青衍那双眸子，感觉这个少年和上一次见面时不一样了，身上的锋芒好像更多了，说话也带着刺，每一句都在打着算盘，这是怎么了？问青衍这是……提前为自己铺路？
“少督主，您说投靠您就投靠？我不傻，您觉得您能给到我什么好处？能让我全力交给你？”尧青撑着桌子，一双媚眼幽幽地盯着问青衍，“您的靠山是金甲殿，的确很庞大，但您的背景是金甲殿的，不是您个人的，问督主一天在位，您就得不到金甲殿的权利，您想怎么做？您想把您自己的叔叔赶下台吗？”
尧青低下头，把焚叶香捡了些出来，“我的队伍，我做主，如果您没有强大的说服力，等太子死了，我可以带着我的手下们远走高飞，不奢求任何庇护，死了，就死了。”
问青衍皱眉，“我不会对我的叔叔做任何事，无论是因为什么，我都不会伤害我的叔叔，也许你觉得我还不够格，但我想和你说，终有一天，你所看到的，都会是我的。”
问青衍拿起一片香料走向掌柜，让掌柜拿一盒。
尧青呆愣在原地，还在细细品他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转头就看见问青衍已经离开了香铺。
什么叫所看到的都会是他的？
什么意思？
尧青拿了焚叶香给了银子才走出香铺。
问青衍是真的变了，变味了。
尧青还记得那个满眼都是自家叔叔的少年，腼腆地笑着，见人很礼貌，浑身没有锋芒，笑起来特别阳光。
而现在眼神都变得危险了，说话也越来越犀利。
尧青有点想笑，问捉月还真是会带孩子，把孩子都逼得早熟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尧青进宫没走多久就看见一个风筝慢悠悠地落在她脚边，尧青抬眼看去，不远处月官翎和唐青御正说着什么，月官翎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拍在正在笑的唐青御，似乎被气着了。
尧青想了想，还是把风筝捡起来朝月官翎那边走去。
“都怪你！风筝没了！你说你是不是手欠啊？啊？”月官翎一双手不停地拍在唐青御身上，唐青御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象征性地躲了几下，月官翎也没有下重手打，“皇姐我错了，错了错了错了，我去给你捡回来行吗？”
“参见公主，这风筝是公主的吗？”
月官翎一愣，看见来人是谁后才笑了一下，“尧青啊，啊，这风筝是本宫的，有劳你了啊，你怎么在这儿啊？太子呢？你没跟着他吗？”
尧青柔柔一笑，举了举手中的香包，“太子殿下让奴婢出宫买了些香料，公主和八殿下继续吧，奴婢就先回东宫了。”
月官翎点头，看着尧青走远，才把手搭在唐青御的肩膀上，眉飞色舞地说道：“小八，你说，这尧青长得漂亮身子也出挑，怎么就混不到一个太子妃做做呢？”
唐青御的表情有些复杂，“皇姐，尧青是奴婢，你话本子看多了？真以为会有太子喜欢宫女的故事？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可能坐太子妃的位置嘛，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的事，少看些那些烂俗的书，你是公主！”
“啧！”月官翎凶了唐青御一下，“本宫才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呢，你一介凡人知道什么呀？这是爱情，你懂不懂什么叫爱情？”
“什么叫一介凡人……那你现在这境界，你是飞升成仙了？”唐青御有些语塞，见月官翎一脸认真的模样又想笑了。
月官翎看见唐青御憋着的嘴角一下就来火了，“呀！笑笑笑！一天到晚就知道笑！我真的受不了你了！一不娶媳妇二不追姑娘，你个八殿下白做了！”
“啥啊……”
问青衍回到金甲殿的时候刚好看见晏涩收鸽子。
晏涩见他来了，瞟了一眼手上的信封落款，然后递给问青衍，“督主给你的。”
问青衍听罢把手上的香包塞进晏涩的怀里，拿了信封就往捉月楼跑。
“诶……给我也看看啊……”晏涩有点哭笑不得，这孩子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是督主给的信或者什么礼物，都会一个人躲着悄咪咪地开，然后还藏得好好的生怕别人看见。
问青衍跑进捉月楼才停下脚步，坐在捉月楼的台阶上，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封薄薄的纸，问青衍一瞬间有些苦涩，怎么也不多写一点？真的这么放心他一个人在元朝城吗？
这么想着，他把信纸打开，结果就几句话。
他更郁闷了。
上面寥寥几句，问青衍撅起嘴稍稍委屈了一会儿，看清纸上的内容后他委屈的情绪瞬间消失了。
‘阿衍，见信如晤，可有鲁莽？’
‘此次出兵你做得很好，晏涩与绛古传信尽是夸你的话。’
‘外疆有一种东西，用透明的容器串成项链，容器内装了外疆的沙子，戴在身上寓意平安，我给你带了一个，另外，我想下次，带你来外疆，看看黄沙大漠的风光。’
‘愿君平安，愿君喜乐。’
最后这八个字被问青衍看在眼里，不知道是内心的压力被释放了，还是委屈受到了安慰，问青衍抿唇，把脸埋进双臂内，好久都没有抬起头。
捉月楼的环境十分养人，有花有山有鱼塘，待久了心境都会变得宽广。
问青衍一度认为就是这个环境把他的叔叔养的那么清心寡欲，明明身份是那么不可靠近，却是个喜欢吃甜食，有着一丝洁癖，起床气极其严重，看起来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
这样的人，写信却这么细腻。
问青衍都记得，蓝龄书院求学的时候，他给问捉月寄了多少封信，问捉月却从来没有回过信。
简简单单八个字，‘愿君平安，愿君喜乐’这八个字让问青衍撑不住了。
他一直认为，仅仅是跟在问捉月身后就够吃力了，现在问捉月离开了一段时间，他就面临了两次选择。
两次选择他都心力交瘁，却忘了自己身后是有人支撑的。
有鸟儿叫，落在捉月楼内种的树上。
问青衍抬头去看那只鸟，灰面蓝羽，小眼睛十分有灵气。
没一会儿，一只乌鸦落在那只小鸟的身边，乌鸦高昂着头，是金甲殿的乌鸦，脖子上挂着金甲，爪子上也穿了金甲钩。
自身的气质像极了问捉月。
意识到这一点的问青衍笑了，金甲殿就是这么神奇，这么多东西，都像问捉月。
两只鸟站在一起立刻差别就体现出来了。
他突然觉得自由是一件很让人向往的东西，他似乎从来也没有过。
“愿君平安，愿君喜乐……”问青衍把信纸举高，看着最后八个字陷入沉思。
算了，既然没有自由，那就别向往了。
他知道，他如果不努力，不会得到承认，不会成为叔叔眼里最够格的人选。
“尧青是个聪明人，她能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绛古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把问青衍吓了个浑身冷汗。
“绛古楼主？！你什么时候来的？”问青衍看着从花圃内直起身子的绛古，把信封收好。
绛古的袖子用衣带束好，脸上和手上都是泥土，“我一直都在啊，我接了一批名贵的花，督主很喜欢花，我就给他种上，话说，你今天出去了一趟，原来是去找尧青了？你找她做什么？”
问青衍抿唇，“没什么的，就是一些小事……”
“少督主！”
有两名金甲军跑了过来，将手上的请帖递给问青衍，“这是宫内的请帖，晏涩楼主说直接给您。”
问青衍站起来，接过请帖，挥了挥手让人离开，拆开请帖，愣在原地。
“是谁的请帖？”绛古走近他。
问青衍有些迟疑，“是故贵妃的。”
“故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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