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心意道明
翌日清晨，尤川醒时谢嗣音仍旧在安睡，丝毫没有想要醒过来的样子。
“浓浓，已经第五日了，你还想睡多久。”
“万毒窟事了，义父也传信来说，该回去了，我向他要了些日子，说是晚点回去。”
“浓浓，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回万毒窟看看呢，这一次，我带你逛娆疆。”
尤川轻轻拂去谢嗣音额间碎发，说了那么多，她却一直没有任何反应，尤川照常在床边守了一会，许久之后方出房门。
“尤川。”
尤川一出门便看见李星云一行人归来，此前他也收到义父来信，解梁事了，龙泉宝藏尽焚，当归矣。
“嗣音姑娘醒了吗？”
李星云问道，尤川摇摇头，满是担忧落寞。
“别难过，听说剑仙前辈也来过了，她一定能醒。”李星云拍拍他肩膀安慰。虽说此前一直都是敌人，可他也帮过自己不少，龙王庙那天他看出尤川以车轮战的形势刻意拖延放水，若非如此，雪儿根本没有机会醒过来。神农架时，他们更算是共患难过，便也把他当做半个朋友了。
“你们来是？”尤川问道。
“龙泉宝藏找到了，事情也都解决了，我们该离开了。”李星云将这几日的事情一一告诉尤川，虽然他感觉尤川可能已经知道了，毕竟龙泉那把火，来的蹊跷，应是万毒窟的杰作，并且此前他突然出现在神农架，虽没有问，却也揣度出来了，估计是毒公让他多留意自己的行踪。
“好。”尤川闻言颔首，事情都已经告一段落，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
“江湖路远，有缘再见。”李星云等人抱拳与他拜别，希望下次相见，不再是敌人了。只是有些遗憾，那个救过自己的小姑娘还在昏睡，不能当面告别。
自李星云等人走后的半月，尤川一直待在客栈守着谢嗣音，也照常每天和她说说话，什么今天饭菜如何，客栈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以及听到的有趣的江湖传闻。
“浓浓，义父飞鸽来信，催我回万毒窟了。”
今早尤川又收到来信，毒公急令，召他速回万毒窟，虽不知是何事，但再难推脱。此前追查李星云行踪，为了能够不被发现，义父就指派了他一个人，之后回到成都半月有余，每天都守着谢嗣音，除了期间书信来往，万毒窟已许久没有他的消息，想来，义父是要生气了。毕竟，族内还有太多事务需要他这个少祀官。
可是，谢嗣音还没醒，他实在是不放心。义父虽知晓她的存在，但此前为寻人一别之后，义父一直以为自己与她不过萍水相逢，若是将她一并带回万毒窟，剑仙的符咒要被破坏是一，如何向义父解释是二。
“我该带你回去吗？”尤川失神喃喃，实在难以抉择。
“我……不去。”
本是安静的房中突然响起嘶哑女声，尤川眸中满是震惊，怔怔垂首看去，她，终于醒了。
“水……”谢嗣音哑着声道。她昏睡实在太久了，虽说尤川每日都会喂些清水，但还是止不住喉间干涩。尤川急忙去倒了一杯水，扶她起来倚着床板喂下。
“我不去万毒窟。”谢嗣音饮下一口水之后，又重复了一遍，眼神中充满了坚定。
半月前，师父曾入梦，赏她大梦三千，这半个月她看到了太多，也深知从前自己所见所闻不过冰川一隅，她还太天真，对任何事情都怀抱以善意与执着，只觉得世事都可为，这才深陷心结，久睡不醒。可是这样的自己，太容易被打击，心灵也太容易被击溃，这样的自己太脆弱了，此后尤川大劫将至，若还是从前那样，她根本救不了他。
所以，她不去万毒窟。她要入江湖，去看世间百态与薄凉，她要历练，历练到自己的心强到足以拔出世间任何一柄剑。
她的青珩，该出鞘了。
“好。”尤川不问缘由，尊重她的一切选择。只是，方才苏醒小聚，竟然又是别离。
“你要去何处？”沉声许久的尤川问道。
“蜀中、漠北、江南或是这世间的每一处，走到哪便去哪。”
“但我最后，一定会去万毒窟找你。你还要带我看看娆疆，看看你的家乡。”
谢嗣音握起尤川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瓷音绵绵而出，却格外的令人信服，让听闻之人相信，她一定会回来，回来寻他。这半个月她虽昏迷，在梦中看尽千秋更迭，但尤川在他耳边的呢喃私语，她还是听到了许多，此种不乏切切情意，她都感受到了。这样一番情意，她不会辜负。
“好。”尤川握紧谢嗣音的手，眼眸中尽是纵容与默许。他相信以谢嗣音的本事，没有什么人可以伤她，再相见时她也一定会比现在更强，不论是心境还是功力，只是，他希望，不论他的浓浓看到了什么，她都可以秉持初心，保持着初入江湖时她的那抹纯净。
晚膳时，尤川知道谢嗣音不喜多露面，特地叫小二将饭菜送到房内，并且去再开了一间房。他这几日都歇在谢嗣音房内，寸步不离，如今她醒了，还是得重新开一间房。
“尤川。”房门外，谢嗣音的声音传来，正在想事情的尤川回神，出门去看。
“浓浓，何事？”
他颔首望去，只见谢嗣音摇了摇手中的两坛酒，丢给他一坛。
“喝酒去，为你我践行。”
话音刚落，她已跃上房檐，等尤川赶至，谢嗣音正支肘撑檐，一腿屈起，慵慵懒懒地半躺檐上，仰头将酒倒于口中。
他很少见到这样的嗣音，从前的她，或灵动或活泼或冷清或温柔，怎么看都像个小女孩儿，而如今的她，才真像个侠女，风姿飒爽。
他缓缓至谢嗣音身边坐下，左臂垮垮放在曲起的膝盖上，仰头往嘴中倒酒喝。
“我师父来过了？”谢嗣音问道。她能感觉到，毕竟入梦化心结，和那一看就是用作祝由术的符咒，除了师父，也没有谁能做到了。
“来过了，送来了九霄剑，还带走了岐王李茂贞。”
“原来正臣哥哥叫李茂贞，难怪我问宋文通，没人知道。”谢嗣音喃喃，顿了顿又道：“不过，好像梦里，师父和我提过一嘴九霄剑之事。九霄先放在你那吧，我还用不着。”谢嗣音拧眉回想，师父入梦之时曾与她有过只言片语的对话，不过是劝她不必太过执着，世间总有不可为之事。
“好，等你回来，我将它还给你。”
谢嗣音闻言摇摇头，九霄剑，师父可不一定是留给她的啊，毕竟那杀伐之气她扛不住，但她却并未解释，另起了一个话题：“或许，你应该好奇一下，我、我师父、还有你们口中的李茂贞之间的往事。”
“是挺好奇。”尤川仰头喝下一口酒，这个好奇埋在自己心中许久了，但她不说，他便不问。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被爹娘抛弃了，据我师父所说，当时我还不会讲话，被丢弃在路边哇哇地哭，是师父将我抱回蓬莱，一个大男人，又当爹，又当娘的给我养大了。”
谢嗣音躺在檐上望着夜空，思绪飘回了很久以前：“但我不怪我爹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几百年之前，王粲的七哀诗描写的又何尝不是如今乱世。三岁之前我一直待在蓬莱，有一次，师父算到了什么，要入蜀中，听说当时的我很粘人，岛上其他哥哥姐姐带我，我就哭，师父无奈，就把我一并带走了。可是蜀中疫病横行，病人灾民实在太多，饶是师父被世人称作仙人，也有无法顾及所有人之时。那时候的我已经会走路了，师父说，当时他一不留神我就跑丢了，等他发现我不见时，怎么找都找不见。”
尤川听此身世，有些动容，他有些心疼眼前少女的遭遇，出生便被抛弃，却从不怨亲生爹娘。
“后来，师父找我的途中遇到了正臣哥哥，也就是你们所熟知的岐王，他曾路过我与人贩子身边，当时他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小孩有了糖葫芦还哭得那么伤心，所以留意了一下。当师父来寻之时，他瞬间就意识到不对劲了，明明是一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却意外地和师父一起去寻我，最后在人贩子手中将我救下。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长得很像正臣哥哥的妹妹儿时，也是因为这一点，他不让我叫他叔叔，而称为哥哥，他是真的很爱，也很想他的妹妹呀。再后来就是，师父深知分身乏术，难以顾及我，正巧看出正臣哥哥正在苦寻十二峒，顺水推舟送他一个人情，给他指路，让他带着我去十二峒，因有师父亲笔书信相托，我也就跟着他成功在十二峒住了一段时间，一年后师父才来接我。不过听说，当时十二峒的叔叔伯伯嬢嬢们，可舍不得我了，师父差点就不能成功将我带走。”
“唉，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不过倏忽一瞬。你呢？”谢嗣音偏头望向尤川。
“我也很小就没了爹娘，一直是义父将我养大。”尤川眼神中有些难过，虽是义父，他却没有谢嗣音那么幸运，从小就被宠惯着长大，义父一直对他很严厉。
谢嗣音感受到了尤川的情绪，拿着酒坛子与他相碰：“那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不过现在好啦，你以后不再是孤身一人。”
谢嗣音在心中默默许诺：尤川，此后我会充当你的朋友、家人、甚至是爱人，纵使天雷阵阵，山川不复，终不离弃。
“今天的星星很好看。”她将话题扯开，饮下一口酒，半眯着眼望向苍穹，今夜她不观星象，只看星星。
“今天的月亮也很好看。”尤川转头望向她，谢嗣音感受到视线，微微一怔。
“你不是说，你喜欢月亮。”尤川又添一句解释道。
“可我说的月亮——是你。”
谢嗣音忽然起身，凑近尤川道。
她贴的很近，尤川甚至能感知到二人灼热鼻息，今夜的她并没有带面纱，朱唇启合，吐气如兰，竟比月色更撩人。
“我说的月亮——也是你。”
尤川望着谢嗣音眼眸，秋瞳剪水，眸光闪烁，比群星更耀目，正是这么一双眼，让他在不知不觉间逐渐沉沦。
此时酒未酣，却第一次有醉了的感觉。
可他们娆疆儿郎，分明，千杯不醉。
谢嗣音此时也怔怔望着他，心中似有小鹿乱撞，此时不是春，可又是春。
尤川轻轻钳住谢嗣音后颈，一吻封唇，将所有情话，所有思念，所有不舍都缄于口中。
“浓浓。”
双唇相贴，触之即离，唇瓣上仿佛还有几分温存。二人抵额相顾，一声低语含切切情意，复阖眸，去舐她软唇，谢嗣音只觉唇间湿漉，转瞬则有小舌灵活探入，撬开她的齿，一路深入口中，追着她的舌缠绵。一番温柔悱恻的吻让她丢盔卸甲，双臂攀着尤川脖颈，缓缓阖眸迎回，喉间咽碎几声嘤咛。
就借着酒意，让他们放肆一回。
忘却尘世种种烦恼，忘却明日即将别离，此刻只有他二人。
许久方吻罢，尤川将谢嗣音抱来坐于腿上，他今天只想揽月入怀。
“尤川。”谢嗣音出口唤他。
“嗯？”他低头望去，只见谢嗣音不知又从哪拿回酒坛，往他手里塞一个。
“喝酒！”
她举坛与尤川相碰，仰首饮酒，而尤川见状则忙不迭去接住她的背，借她倚靠。尤川看向怀中少女，神色满是无奈，却又宠溺，如何办呢，自己的小姑娘，只能自己宠了，不然可就要被剑仙带回娘家了。
“你在想什么？”
谢嗣音见尤川眉间一直凝着忧愁，醉醺醺问道。
“在想，没有我，你怎么办。”
尤川嘴角勾起好看弧度，去逗他的小姑娘。
“我，会，很，好！”
谢嗣音听了这话却很生气，睁大眼睛瞪着他，两颊还晕着红云，很是可爱。勾地尤川捏了捏她小鼻，笑叹道：“好，好。”
言罢，尤川起身将她抱起，谢嗣音不解，却因着酒意慢了动作，没有躲成功。
“你干嘛？”她问道。
“该睡觉了，明早还得赶路。”
言罢，尤川抱着谢嗣音轻巧落于庭院空地当中，袖袍掀起猎猎的风，足尖缓缓贴地站稳。
“好吧，睡觉。”
怀中的小姑娘突然甚是乖巧，说完这句话便倦意上头，头一侧便贴着尤川沉沉睡下，连尤川将她放在床榻之上都没有醒。
“晚安，浓浓。”
“愿你我，早日再遇。”
尤川为她掖好被角，剪灭烛灯，留下两句话便转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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