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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刺州堤(十一)


    雷怀文一想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暴露于人前,一腔怒火便郁结心中,瞧见来人,眸光如钩,吓得对方步子一顿,而后连忙躲到萧瑾瑶身后。

  “啧,这什么眼神!”萧瑾瑶嫌弃道。

  雷怀文不答,萧瑾瑶便又挑眉道:“你若不愿,就快回去,没人逼你!”

  饶是心中已想将对方千刀万剐,雷怀文却还是不得不低头道:“没……那日之事是我不对,还请云娘姑娘原谅我!”说完朝她磕了个头,云娘却赶紧躲开不愿接受。

  萧瑾瑶见状忙拍了拍她的手背,抱臂道:“这也太敷衍了,给你个机会重新组织语言。”

  眼看着他眼睛都被气红了,云娘拽了拽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萧瑾瑶却满不在意地耸耸肩,就站在原地极有耐心地等他组织语言。

  良久,才终于见他出声道:“是我仗势欺人,垂涎姑娘美色,作出此等有悖人伦的举动,险些酿成大祸,如今我已反思自己,决定痛改前非,再不去做那猪狗不如的事情,还请姑娘原谅!”

  说完一个头接着一个磕了下去,周遭的小厮,远处的行人,都诧异地看着他的举动,想他嚣张跋扈,横行街头的雷公子竟也有如此吃瘪的时候,心中难免快意。

  云娘则是压根不想见他,她知道若非是形势所逼,这个人绝不会认错,便是认了,心里也不会该,见状也只是冷冷看着,偏头询问着萧瑾瑶的意思。

  后者倒是饶有兴趣地在心中默默数数,直待到数了五十个,方才轻咳一身道:“成吧我太阳也晒够了,咱们就先告辞了,雷公子。”

  说着一个招手,便有人前将油缸尽数拖走。

  人前脚刚走,后脚雷怀文起身,死死盯着她们的背影,目光宛如毒蛇,让人不寒而栗。

  一旁小厮连忙过去帮他掸灰,整理衣袖,便听见雷怀文牙关紧咬喃喃道:“等着,总有一天让你们死在老子手里!”

  回了驿馆,贺元阑早已等候多时,一见她这副尾巴高高翘起的模样,便知道事已办成,非但如此,身后还跟着几日不见的游子敬。

  来人一见他便立时行了一礼:“下官见过王爷。”

  贺元阑虚扶着教他起身,关切问道:“这几日委屈你了。”

  游子敬忙摆手称不敢,贺元阑便又问道:“他们没难为你吧?”

  游子敬笑着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湛琢道:“多亏了王爷派人保护,下官不胜感激,只是正常问话,没做过的事下官自不能认,本以为会耗到事情结束,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说着偏头朝萧瑾瑶拱手道,“此事还要多谢姑娘。”

  萧瑾瑶仍是个洋洋得意的模样,唇角都按下不住笑意,忙道:“无妨无妨,小事一桩!”

  贺元阑一瞧她那副尾巴翘上天的模样就不由得好笑,夹了一箸菜给她,出声问道:“说说吧,瞒着我又做了什么?”

  那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萧瑾瑶立马眉飞色舞地给他俩讲述自己从清空油铺到纵火雷府,再到故意吓得对方求饶,然后大获全胜的过程。

  “你们是没看到,那姓雷的今个那副憋屈模样,别提多让人解气了!胆敢断粮涨价,我就敢火烧雷府!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看谁斗得过谁!”

  岂料此话一出,贺元阑与游子敬同时脸色一变,对视一眼,满脸欲言又止。

  萧瑾瑶想象中的夸赞没有收到,难免有些悻悻的,皱着眉道:“怎么了?”

  游子敬扯了扯唇角,言语婉转地开口道:“这个……莺娘姑娘果真足智多谋!只是……那雷怀文恶意涨价确实有错在先,但您这……”他顿了顿,望着她道,“火烧知州府乃是等同于谋害朝廷命官,此事可大可小,这……”剩余的话他不说萧瑾瑶也知道。

  对方仍是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大手一挥道:“没事儿,你那事一发生我就已经吸取教训了,就是怕他们说我没有不在场证明,我这才一大早便大摇大摆地坐在街上,人证多得很,”又努了努嘴,“事儿都是湛琢办的,没露脸,小心着呢!”

  “事儿不能这么说,”游子敬闻言又是叹气,“姑娘此番安排……虽缜密却也有漏洞不是……这个,您看,你这光天化日在雷府门口摆了整一条街的油缸,目的未免太明显些,就像……”他觑了眼萧瑾瑶的脸色委婉道,“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烧人家房子似的……”

  “我要不让他们知道,他们怎么会害怕,你以为就一场小火他们便就会怕了不成!我不威胁他们,莫说你现在还在牢里,就连这外头饭都快没得吃了!”萧瑾瑶不悦打断道。

  游子敬忙抱歉地拱了拱手,赔着笑道:“在下自是感激姑娘的,只是……如今王爷位置还未坐稳,这不是就怕落人话柄么……”眼瞧着萧瑾瑶脸色越来越不好,他又忙亲自给她斟酒道,“无妨,此事待回汴京后在下再去转圜,来,在下敬你一杯!”

  萧瑾瑶虽是一腔好心情全被他冲散了,却也理智尚存地后知后觉品出些不对来,偷偷瞄了眼贺元阑,熟料对方眼神一直都凝在她身上,见她看来,淡笑一声:“别担心,此事多亏了你,古有诸葛亮,今有你莺娘……”

  “你寒碜谁呢!”说着一记眼刀甩了过去。

  在座皆是有眼色的人,全数埋头干饭俨然将自己当做一块没有听觉的木头。

  端王府上,一只信鹰停落窗前,贺元彰取了那信件看了一眼,没忍住弯起了唇角。

  书房里他正与人对弈,看完信后便也毫不吝啬地将信也给递了过去,那人草草看了两眼,仍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贺元彰笑道:“这禛王的小婢女倒真还有点意思,上赶着给咱们送把柄……”

  说着偏头望他一眼,又笑:“你说本王是直接写奏折弹劾他呢,还是弹劾他呢?”

  那人抿了口茶,良久才道:“不急,待修坝事毕,数罪同呈,定教他再无翻身之地!”

  贺元彰笑着点头,坐了回去执起黑子继续道:“成吧,他既自寻死路本王倒也省得再派人过去。”

  粮草一事解决,接连几日天降小雨,在这炎炎烈日简直犹如甘霖,清风一吹,河水荡漾,教众人皆是神清气爽,连带干活都有劲些。

  游子敬自从牢里出来当天便就又开始勤勤恳恳地监工,如此便也不需禛王再亲自守在那里,可萧瑾瑶却向来都不是个闲得住的性子,仍是成天往工地上跑,贺元阑便也耐心陪着。

  那日还没到,便见现场乱作一团,你推我搡地吵闹个不听,游子敬嗓子都喊劈了也劝不动这帮民夫们,见萧瑾瑶一来,如获救星。

  那次事后,众人皆是有所耳闻,茶余饭后东拼西凑地竟将事情原委还原了个七七八八,一时间萧瑾瑶俨然成为了大家眼中的女英雄,茶余饭后聊得都是她的话题。

  见她一到,众人这才安静下来,萧瑾瑶急急走到坝下,望着他们蹙眉问道:“发生了何事?这又是在吵什么!”

  便有一人上前忙道:“莺娘姑娘还请你评评理,咱们修坝一直都按着上面给的图纸去施工,操作得好好的,这宋队长非说这坝修得不对!”

  说话这人便是萧瑾瑶点的刺州本地的队长,名唤唐博武。

  她瞧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中那张被摩挲得都泛起毛边的图纸扫了一眼,其实也并没看懂,偏头望向宋和璧问道:“哪儿不对?”

  宋和璧便是云娘的未婚夫,掌管外城民夫的队长,只见他眉头紧拧地指着那图纸上的缺口道:“将决口设在此处就是不对!在下不才,对墨经也有所涉猎,若是将决口设在此处,降水量若是太大,便很容易将其冲垮!”

  “这样啊……”萧瑾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偏头望向游子敬,召他过来问道,“游大人你说呢?”

  游子敬扫了眼他手指之处,沉吟片刻道:“本官以为……设在此处倒也并无不可。”

  此话一出,唐博武等人便立时挺直了腰杆,七嘴八舌地说他多事。

  宋和璧却并不理会他们,依旧坚持道:“咱们此番联合起来修坝不就是为了一劳永逸,免得以后再生事端嘛,这图纸上的决口设在此处确实是可以,但是却不结实,此处本就薄弱,待雨势大了起来,怕是撑不了几年就会塌了!”

  众人看他一眼,唐博武平素就跟他不对付,嫌他一身书生气,如今见状免不了出言讽刺道:“你既那么厉害,那你倒是说说该设在哪儿呀?”

  一时间众人的眼神都落在他身上,萧瑾瑶也目露好奇地偏头望他,却又见他道:“此事事关重大,在下也不敢随意妄评……”

  唐博武只当他是故意想出风头,讥笑道:“又说不对,又说不上来该如何改,宋队长你的墨经怕不是读到狗肚子里了!”

  一群人这便哈哈笑起来。

  他话说得难听,宋和璧憋得满脸通红,萧瑾瑶刚想帮他说话,却见人群里有人先她一步发生道:“住口!”

  众人回头,便见是一个花白胡须的老爷子。

  萧瑾瑶倒是认出他便是第一日江边同她聊过天的老爷子,冲他颔首打招呼道:“老伯!”

  那老者点头还礼,便走到来道:“老身虽看不懂图纸,却也知道这图纸定是有问题的!诸位不妨想想,咱们这的提拔堤坝是不是每回才刚修好便扛不过几年便又塌了!”

  这话萧瑾瑶倒是听得耳熟,犹记得老爷子那天也曾说过,倒也没往这方面想,如今一听,不免思索起来。

  众人闻言一时也都陷入回忆,年轻一代的或许不知,年纪大点的几乎都出声称是。

  一时间天平便又往宋和璧身上倾斜,只有唐博武还梗着脖子道:“兴许从前那些人都是偷工减料,这回咱们自己上场,垒结实点不就是了!”

  此话倒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

  如今时已近半,也不知雨季会不会提前,进度本就在紧赶慢赶,若是陡然再换图纸,改工免不了又是耽误时间。

  一时间倒还当真拿不定主意。

  萧瑾瑶让大家伙散了,领着宋和璧去寻贺元阑,吵闹声极大贺元阑自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见人来便直接出声问道:“你可有相熟的人精通此道?既是要改,还需尽快才是。”

  此言一出,宋和璧眼前一亮,忙激动地行礼道:“多谢王爷信任!只是……这熟人倒是没有,只听说过有位公输家的高人住在我们那的唐梓山上,只是他久居深山,怕是有些难请……”

  贺元阑默了默,看了眼萧瑾瑶那副跃跃欲试地小眼神,淡笑道:“无妨,收拾下,下午咱们便就出发。”

  马车摇摇晃晃,萧瑾瑶跟春游似的,望着那头渐行渐远的牌坊,莫名有些欢喜。

  游子敬被留下来继续监工,萧瑾瑶与贺元阑同行,带着宋和璧当向导,干脆也将云娘也拖拽了来,这车厢里两队小情侣嘻嘻哈哈的,前头赶车的拾砚干笑着扯了扯唇角。

  我怀疑你们在虐.狗。

  不足一天的日程,萧瑾瑶却跟要走一年似的,背了个小包袱里面装的全是零嘴,这回子才刚出发,萧瑾瑶便将方桌支起,将果子蜜饯摆得是满满当当。

  云娘忍不住哇了一声,萧瑾瑶得意笑笑,大手一挥道:“尽管放开了吃!今儿个我请!”

  长着最秀气的脸说着最豪迈的话,说的怕不就是她。

  云娘眉眼弯弯地道了声谢,捻起跟美人指剥好了递向隔壁,宋和璧跟他们倒没那么般相熟,不免有些拘谨。

  萧瑾瑶偷笑道:“妹夫不必拘着,都是自己人!”

  这嗓子倒教人喊得更羞赧起来,云娘脸上都跃起红霞,忙甩着帕子小声道:“还……还没成亲呢,姐姐莫要乱讲!”

  萧瑾瑶坏笑着凑过去道:“这还不是早晚的事儿!“

  说着一个转头,又好奇地望向宋和璧问道:“说吧,打算何时娶我妹子?”

  宋和璧轻咳了一声,倒是没想到她问得这般直接,吞吐道:“这个……婚期其实早已定下,也就下个月初八。”

  萧瑾瑶掐指一算,呀了一身笑道:“这不是巧么!待坝一修好,还能顺道过来参加你们的婚礼呢!”

  那二人闻言均是惊讶,云娘羞怯道:“怎好劳烦王爷和姐姐……”

  “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劳烦?”萧瑾瑶不悦道,说着撞了下贺元阑的肩膀挑眉道,“到时候会去吧?”

  仨人便又期待地望着他,贺元阑淡笑着道:“还不都听你的。”

  这下子倒换萧瑾瑶红了耳廓,嗔怪道:“什么叫听我的……你自己有主见点好不好?”

  贺元阑朝她轻笑:“这便是本王的主见。”

  萧瑾瑶斜他一眼,可面上不悦,心里倒是欢喜得很。

  云娘调笑道:“姐姐和王爷倒是绝配!”

  “配什么配!”萧瑾瑶朝她丢了个抄栗子,“你你你……吃你的东西去!”

  雷府。

  雷怀文躺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听伶人唱戏,咿咿呀呀地令人昏昏欲睡,那事之后他便被雷浚禁足在府上不许他再出去惹是生非。

  一腔怒火没得发泄,都快把他憋出病来。

  正叹着气,游廊外有人疾步走来,朝他附耳几句,雷怀文登时坐起,整个人一改方才的颓态。

  “此话当真?”他出声道。

  那暗探重重点头:“自是真的,小人是亲眼看到他们便装出城,这会怕不是都已经走了一半了。”

  雷怀文闻言眼珠一转,须臾间脸上挂上阴毒的笑容。

  “速召人来!小爷定让他们有去无回!”

  到达宁州已是入夜,众人决定歇上一日再去寻人。

  翌日一早,众人到达城外的唐梓山,车马山路难行,萧瑾瑶埋怨道:“早说让你在客栈等着,你还非要跟来,咱们骑马上山怕是早就到了!”

  贺元阑抿唇无话,云娘出声调和道:“这大夏天的太阳那么大,骑马又晒又颠的,坐马车上这不是舒服些嘛……”

  宋和璧亦是出言附合,萧瑾瑶白了他们一眼,掀开帘子看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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