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竟 乱局（四）

　　洞中时光不觉逝。恍然间已到了晚上了。在山洞里的林绯荷神色忐忑地坐在桌边，心不在焉地用一支发簪拨弄着烛台上正燃着的蜡烛芯。从上午从市集随林绯荷来到荒郊开始，灵荷便在山洞口给中了锁妖粉之毒的桃染运功解毒。据灵荷所言，这至少得耗时一天一夜。为了不打扰他们，林绯荷一直躲在山洞里，生怕一步出山洞就会惹出什么动静来。林绯荷在山洞里备好了干粮，这一天的吃喝自然不成问题。而洞的尽头处有一暗流，解手也完全不用出外。洞中一切俱全，可在洞里的林绯荷却总是心神不宁的。

　　烛火跳跃。林绯荷恍惚着放下了原在拨弄着烛火的发簪，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日在灵妖阁发生的一切，耳边却似乎还回荡着今日灵荷在冷巷里与她说的话。不知怎的，当灵妖阁发生的所有在不断盘旋着，她竟关注到了一个之前都不曾认真留意过的细节。林绯荷分明记得，当时胁持自己的毛忧曾说，他在那桌饭菜的炖汤下了毒，可她没动那盅汤，让他失算了。可若是真想让她服下那盅炖汤中毒，当时毛忧为何要把那汤放得远远的，连盅盖都不曾打开？这不是分明让她不要轻易去碰那盅汤、不让她中毒吗？“以你对桃染的了解，你觉得，他会对无殇的贼心全然不知吗？”灵荷白日里所说的话又萦绕耳绊。林绯荷蓦地叹了口气，细想下来，她今日顺着灵荷的说法所生出的猜测怕是愈发可以肯定了。毛忧的反叛是假的，他这么做定又是桃染的主意。灵妖阁发生的所有，都不过是桃染自导自演的苦肉大戏，骗过了包藏祸心的无殇，却也把懵然不知的她骗得好苦。这般想来，当时的自己还急着给受伤昏迷的他嘴对嘴喂水来着？那时的他说不定心里正乐呢？林绯荷不由得委屈地扁了扁嘴。心思简单的自己怎么就偏偏对这个心机深沉的桃染喜欢得无法自拔呢？想来此前他是多次答应自己会坦诚以待，可后来又耍赖一般地说，他的坦诚是有条件的，也可以有时间延迟的。与桃染打交道这么久，她算是摸透了，只要是桃染不想说的，他总有理由也总有办法让想追根究底的她认栽。这么想着，林绯荷觉得，这次的事，桃染没主动说，怕也是有意不想让自己知道太多的，这样的话即便她想知道始末，他也只会巧妙推脱。只是，接下来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我既已答应你，会试着去让天清门改变观念，而不是只想着粗暴地去毁灭它，我便会尽力做到。”

　　“好。我相信你。”

　　那夜她与他的对话蓦然划过脑际。既然说了要相信他，那便应该做到吧？若他现在还不想说，那便等到他愿意告诉她的那一日吧？林绯荷默然趴在桌上，郁闷地闭上了眼睛。她想，自己这算是彻底栽在桃染手里了，而她也心甘情愿地认了。这，或许就是她小时候并不理解的爱吧？

　　一丝晚风蹿入了山洞，竟把烛火扑灭了。原只是闭目养神的林绯荷在这笼罩着黑暗中不觉生出了沉沉睡意。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又回到了那时与娘亲居住的破旧的小木屋，回到了那段在村子里总被一群小孩追着欺负的时光。那时候，村子里的孩子，都嘲笑她，是个被父亲遗弃的可怜虫。她哭着跑回了小木屋，与刚在村头绣坊下工回来的娘亲撞了个满怀。

　　“绯荷这是怎么了？又被欺负了？”娘亲温柔地拭去她满脸的泪水，“别怕。待会儿娘亲给你理论去！”娘亲虽长得柔弱，但每次知道她被哪家孩子欺负了，总要去那家理论一番，不管人家有没有把她们孤女寡母放在眼里，娘亲要的就是一个理。或许是那些人家怕了娘亲的执拗，也或许是他们被娘亲真真打动了，反正后来欺负嘲笑林绯荷的孩子确是越来越少了。

　　“娘亲！为什么爹爹他不管我们了？让我们总被欺负？”幼小的她啜泣着。

　　娘亲温柔地笑着，“他有他需要完成的事。娘亲很清楚，他选择离开我们，内心也是很难受的，但也是万不得已。”

　　“娘亲您就不埋怨爹爹吗？”她的眼泪依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

　　娘亲笑着摇摇头，“娘亲尊重他的选择。”

　　“为什么？”她稚气地问道。

　　“因为娘亲很爱他，也相信他。虽然他不得不离开我们，但娘亲坚信，你爹的心是始终与我们在一起的。”娘亲的话语深情而坚定，让幼小的她为之心头一颤。

　　爱究竟是什么？能让娘亲在这般艰难的日子里也能甘之如饴？这个疑惑便从此在她的心里扎了根，也让她对这种无怨无悔的爱生出了好奇与向往。

　　往事如烟。当那童年往事慢慢在脑海中慢慢模糊，林绯荷只觉隐隐有些亮光映着她的眼帘。她缓缓睁开眼，趴倒在桌上的身子缓缓坐直。原来，天已经亮了。昨夜思绪纷纷，自己不自觉竟趴在桌上睡着了。林绯荷用手按摩着因趴在桌上睡觉而酸痛不已的脖子，目光不经意间总是落在那透着日光的洞口。

　　不知道桃染如何了？算着时间，看这天色，估摸着也快一天一夜了。想着那株枝叶寥落的桃花树，又想着那总是对她勾唇魅笑却又温柔深情的桃染，林绯荷一手继续揉捏着酸痛的脖子，一手不自觉用食指蘸了蘸桌上那早已放凉的茶水。一横、一竖、一撇、一点……她那沾着水的指尖悄然在桌上写出了一个“桃”字。慢慢的，水渍有些干了，“桃”字的笔划开始变得不连贯了。林绯荷又看向洞口，除了透入洞口的日光愈加亮了，似是并无什么特别的了。她默默地又用食指蘸了一点茶水，桌上又多了一个隽秀的“桃”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之前写的“桃”字已干得没有痕迹了，而桌上还有好几个笔划不连贯的“桃”字以及一个刚写下的完整的“桃”字。

　　这时，透着光亮的洞口蓦然映入了一个瘦长的影子。影子不断往洞里延伸。然后，一个白色的身影翩然出现在了洞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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