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乱局（三）

　　天清门里，阴暗的小屋，门窗紧闭，屋里除了一张破烂的木床与一张瘸腿的方桌便再无其他了。这便是关押莫炎与跟随他的那些弟子的地方。除了吃饭时候会有人送食物进来，其余时间连口水也不可能喝上。而除非是上茅房或是受到玉方传召，不然是连屋门也不能踏出一步的。在这种待遇下，屋里的气氛自然应是相当压抑的。但莫炎跟那几个弟子平素却是出奇的平静，在屋里不是端然打坐便是恬然打盹，从没有吵闹与聒噪。

　　已是晌午时分了，屋外的亮光渗入屋里，映得正在闭目打坐的莫炎一身。他神情安然，似是入定了一般，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脑海里正忆着如潮往事。

　　他回想着当日在独天峡，无殇让他获得玉方信任后与他透露，攻打灵妖阁必要选在每月十五当日。因为每月十五当日，是灵妖山灵气最弱的时候。灵妖阁众妖均是傍山而生，在十五当日，妖力也会跌至谷底。选十五那日攻打灵妖阁，成数便会更大一些。这自然是骗玉方的说辞。十五那日灵妖阁不会有什么异样，但有了这个时间点，无殇便能更精确地布置好灵妖阁的一切，让懵然受骗前往灵妖山的玉方只有受死的份儿。这计划是很缜密，但莫炎心知，要实现的最大难处便是如何获取玉方信任。玉方为人多疑，与玉方投诚，只怕这引君入瓮的说辞根本没办法凑效。但无殇的橄榄枝已抛下，这关键问题便只能他自己想办法了。而正当莫炎为此一愁莫展之际，洛居竟然出现了。那日，洛居告诉他，愿意以命帮莫炎，死前唯一的愿望便是让莫炎杀了玉方。也是洛居告诉的莫炎，说只有他死了，莫炎把他的尸身亲自送还，玉方才会更容易相信，莫炎当真是坦然投诚的。之后的第二日，洛居便死了。莫炎看着他应是上吊自尽的。那时候的洛居平静躺在一棵矮树下，脖子上还系着断掉的白绫。但那勒痕却看着不像是自尽的，莫炎也不知道洛居是如何做到的。但这似乎能给玉方一种引导，引导他觉得，灵妖阁已把矛头对准了他，为从洛居身上套知更多内情，勒着他折磨他至死。连莫炎后来上天清山的请罪说辞，亦是洛居在死前教他的，为的就是磨掉玉方的疑心。莫炎不禁感慨，洛居当真是呆在玉方身边的人，终是算准了玉方的心理，助力莫炎奸计得逞。眼下，离十五只有三日之遥，而今日从送早饭的弟子的低声议论中莫炎也窃得，玉方确是也决定要三日之后、也即十五那日前往灵妖山伏妖。看来，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莫炎内心不禁翻起一阵窃喜。

　　屋门蓦地吱呀打开。突然透入的强光，晃得原闭目养神的莫炎不自觉睁开了眼睛。两个端着饭菜的弟子进来了，他们背着光，莫炎一下也没能认出其中一人是陆长风，只当这如往常的送饭菜一般罢了。

　　与陆长风一同进入的，便是裴思月。二人一进到这屋里，便暗暗对了个眼神。饭篮中的饭菜看似平常而有条不紊地分配着。其中一个弟子更是恭谨起身，帮着二人把一份份饭菜端给屋中各人。随后，莫炎等人都陆续开始用膳，一上午没喝上水的他们都忙不迭地先饮下一碗汤水再食饭菜。所有在场的人似乎都没有留意到，那个帮忙端给饭菜的弟子神情有些茫然而呆滞，他接过饭菜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伤而还在渗着血的手指尖总是不经意间会触到汤水，在每份汤水中没入丝丝难以察觉的血水。

　　送饭工作完成后，陆长风用手肘暗暗撞了一下裴思月。她疑惑地看向陆长风，只见他给她往门口使了个眼色，似乎是示意她先出去并把门关上。裴思月巴眨了一下眼睛，倒真是乖巧地退出了屋子。

　　屋子里一下又变得昏暗了。陆长风沉着脸，默默走到正抿着汤水的莫炎跟前。此时的莫炎似乎才察觉到今日的送饭弟子有所不同。他微微皱了皱眉，警惕地看向面前人，这才认出，此人是陆长风。

　　没有显出一丝神情波动，莫炎只淡定地巴呷了几下刚饮下一碗汤的嘴巴，又不慌不忙地夹了一大箸菜往嘴里送。其他弟子对陆长风投以奇怪的目光，莫炎却给他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继续吃饭，似乎根本没把陆长风当回事。

　　陆长风板着脸，直勾勾盯着莫炎的眼睛透着凌厉，“莫炎长老，”他声音低沉，却语气严肃，“您应该清楚，我此番偷偷来这见您，是为什么？”

　　“哦？为什么？”莫炎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嘴里的菜，正眼都不看一下陆长风。

　　陆长风明白，莫炎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会轻易透露任何真相。“我可是听师父说了，您把所有事都认了。师父此前对你与灵妖阁勾结的所有怀疑，您都承认下来了。”陆长风观察着莫炎的表情变化，“可，这分明不是真的。您承认得这般顺坦，目的应该是为了麻痹师父，让师父觉得一切不出他所料，觉得他已经看透了您甚至掌控了您，对你不会再有疑心了？”

　　莫炎伸向肉菜的筷子很明显地顿了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依然保持着面无波澜。

　　“莫炎长老，既然我已经对您怀疑了，那师父自然也不会再随您摆弄了。”陆长风严肃地看着莫炎，“您还是与我坦白吧。师父仁慈，自是会善待您的。”

　　莫炎没有说话，只默默放下了筷子，冷冷地看着陆长风。他是决计死活不会说出真话的，无论陆长风是玉方处事谨慎特意派来试探他的，还是玉方已经发现了不妥要来审问他的。

　　一声惨叫蓦地打破了屋里的僵持。只见刚刚帮忙端饭菜的弟子口吐黑血，倒在了地上，眼神迷离，“饭菜……有毒……”他低声说着，很快便断了气。

　　“这……”其他弟子都慌了，他们纷纷都把碗碟扔开了，饭菜一下洒了一地。

　　可这似乎都太晚了。他们陆续都像刚刚死去的那个弟子一般，口吐黑血，痛苦倒地。

　　陆长风被这情状惊到了。他慌忙望向莫炎，竟发现莫炎也在口吐黑血。“怎么会？是玉方让你毒死我的？”莫炎痛苦地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陆长风，“玉方竟然敢这般杀我？”他倒在地上，气急败坏，却已气息奄奄，“玉方当真是连伪善也不愿意了？怎么可能……”莫炎双眼圆瞪，终是断了气。

　　刚刚还是一屋子静静吃饭的人，一下都成了一地死尸。陆长风还没从这突发状况中回过神，却听得屋门被重重撞开了。

　　“大胆陆长风！你竟然毒害天清门长老与弟子！”玉方冲到屋里，手执利剑，直指向陆长风，“来人！把陆长风给我抓起来！”

　　陆长风还惊诧着，几个玉方带来的弟子便一下抓住了他，把他押着走出屋子。而在屋门口处，裴思月倚着门框，看着屋里的一切，惊得瞪大了眼睛。她慌张地看着一脸迷茫的陆长风被押着走远，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裴思月！”她的前方，玉方对她疾言厉色，“你过来！”他狠狠地瞪了裴思月一眼，转身大步走向屋外。

　　看这情状，玉方是要审问她了。裴思月惊魂未定地颤抖着，战战兢兢地，只能跟着玉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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