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 亲事（五）

　　日光温暖，洒在了冷巷一隅。可林绯荷只觉一股寒意从心而生，让她手脚都在隐隐发凉。

　　“为什么？”林绯荷黯然诘问道，“你为什么还不愿收手？”她觉得眼前的桃染在慢慢变得陌生，“玉方掌门已死，造反的无殇也死了。什么仇怨，也都该了了。你为什么……”

　　“是吗？”桃染沉下了脸，“真的能了吗？”他竟冷冷抿起了嘴角，“小绯绯刚才口口声声说陆长风是非分明。可我昨日看到的是，明明实切的真相都摆在他面前了，陆长风还是只想着他那无情无义的师父的死。那天清门对灵妖阁造下的孽该如何对待？他绝口未提。这就是小绯绯口中的是非分明吗？”

　　林绯荷霎时哑然了。

　　一向性情冷静的桃染此时说得竟有些激动了，“小绯绯，你当真以为，我若就此罢休，陆长风就会愿意放过我吗？就算他愿意手下留情，其他人呢？他们会因为妖安分守己而给妖留一条生路吗？”他不屑地冷笑着，“不会。他们不会。因为他们残暴而贪婪。”桃染一时感慨诸多，“小绯绯方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毁掉珓灵石吗？你这般问，是在一个前提之上，那就是，你觉得那些人对珓灵石的渴望足以掩下他们的残虐。这是珓灵当初的谋算，但如此精妙的算计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他以为，世人因珓灵石而停下的杀戮会让世人有重新对待妖的契机。可事实上却是，世人长年寻珓灵石而不得，因珓灵石而生的渴望早就被慢慢消磨殆尽，而他们骨子里对妖的偏执与残暴却还是在悄悄滋长。我诱导陆长风毁了珓灵石，不过是撕下那层早就被时间磨尽的假象。珓灵石的存在，早就已经失去了它最初的意义。”

　　林绯荷听得，黯然垂下了眼眸。她越发明白了裴思月与她说过的话，“在这个事情上，你也只能找准自己的位置。不然，你只会觉得哪边都不是。”如今的她好似当真是里外不是人了？可她又该如何自持呢？继续任由着桃染进行更疯狂的报复吗？主动告诉陆长风说这一切很可能都是桃染的阴谋、让他们之间难得有些缓和的关系重新变得剑拔弩张吗？好像无论哪一种，都免不了让林绯荷生出沉重的罪恶感。好像无论她做什么，都会是错的。“你说得没错。”她喃喃道，“是我想错了。从来都是错了。”林绯荷黯然地转过身，走向冷巷的出口。

　　“小绯绯，”桃染挽住了她，“刚刚的话有些重了……”他的态度一下变得柔和，她那茫然无措的模样，刺痛了他的心。他温柔地揽她入怀，仿佛是在护住最珍贵的宝贝一般。“小绯绯，我知道，你憧憬和平宁静，不喜欢敌对与杀戮。可这个世上，哪有简单的平静？如同黎明之前要经历彻夜的黑暗，世态平和之前难免会充斥着许多残忍。”他在她的耳畔柔声说道，“而那些残忍，让我来承受就好。”

　　林绯荷哽咽了。“世间本就是有许多黑暗与残酷。我不可能只呆在你臆造的简单世界里。”她轻轻拉开了他揽紧她的双手，“你明白吗？”

　　桃染沉默了。

　　“世上有黑暗，也会有光明。我们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选择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林绯荷轻轻踮起脚，抱住了桃染，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我从来都不是看不到这世道的许多不堪，只是，我想更多地从最温柔的那面去看这个世界。”

　　桃染愕然地怔住了，那一刻，他好像有些意识到，他自以为守护她的方式，或许都是错的。他总以为，她是不谙世事，只要让她远离那些纷扰，便能一直简单快乐。可事实上，或许她从来都不怕那些纷纷扰扰，更是很有勇气去积极面对的。只是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到她的这一层心思。霎时间，桃染觉得有好多话想跟林绯荷说，可又如梗在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这才发现，他对她的难言，其实更多是因为他害怕了，害怕他阴险狠辣的一面，会让她疏离。她是那么的美好，而相比之下，他是那么的阴暗。

　　踮起的脚跟轻轻落地，林绯荷神色黯然地转头看向巷口。“这儿离林府也不算太远，我自己回去就好。”

　　桃染自是拦住了想要独自离去的她，“还是我送你吧……”

　　林绯荷只坚定地摇头，“不用了。你说的也是有道理的。长风师兄还疑心于你，他知道我与你相熟，也知道我只有林府这个家。说不定，他会在林府附近设下什么眼线。”

　　“那又如何？”桃染并不当回事，“若真是那样，我自有脱身的计策。”

　　“你回去吧。”林绯荷依然不想再让桃染相送，“不要再惹出什么乱子了。”她郑重地牵起桃染的手，“事情的局面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坏。桃花君，答应我好吗，千万不要冲动？”

　　好似，已经许久，她没唤他“桃花君”了。桃染心间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可他却也清楚，许多铺设这么一步步下来，后事早就已经是无法阻控的了。而他也绝不可能让自己这么久的布设无疾而终。终是一阵沉默间，桃染轻轻将林绯荷的手握在掌心，淡淡地说，“回林府的路上，万事小心。”

　　“好。”林绯荷看着他与她握在一起的手，神情落寞，“你也要保重。”

　　紧握的手悄然分开了。林绯荷黯然转身，却又顿住，回望神色黯然而凝重的桃染。桃染见她这般，挤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浅笑。林绯荷也报以一个透着涩意的微笑。相顾无言。

　　终究，林绯荷的身影还是没入了巷口的人来人往，让依然站在巷道里的桃染看不到她了。

　　巷外的街市已经热闹起来了。桃染久久站在巷子里，手里拿上了那枚精美的发簪，出神地看了又看。

　　而林绯荷缓缓地走在街道的喧闹中，缓缓走到了林府的大门口。她仰头看着林府的金字门匾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只觉心头像落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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