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八章 乱局（二十）

　　幽冷的月光覆在桃染精致的脸上，竟让林绯荷有种微微的凉意。

　　“与其说，是巧合。倒不如说，这不过是人心的贪婪与欲望使然。”桃染的语调竟透着寒气，“眼下这乱糟糟的局面，说到底，是玉方甚至更多人的贪欲，推波助澜之下促成的。他们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却还是选择了自己的贪念。”

　　“也是。”林绯荷悻悻地说道，“玉方掌门与长风师兄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终究还是敌不过玉方掌门对珓灵石的执念。可是，他却一直没有想过，流传在世的关于珓灵石的说法，其实都是珓灵给后世开的玩笑罢了。他这般绝情绝义的追逐，根本就是一场虚妄。”

　　“人心不足。”桃染只冷冰冰地说道，“身为弱者时，只想变强。变强了，便又追求能永远不败，妄图成为主宰。”他蓦地望向林绯荷，脸上的冷峻霎时被一抹温柔的微笑融化了，“还是小绯绯好。单纯简单。善良无求。”

　　桃染突如其来的夸赞让林绯荷竟一下红了脸，“你怎么一下就说到这个了？”她慌乱的目光投向了寥落的星空，“真是搞不懂你。总感觉吧，虽然你现在坐在我身边，可你的心思却像天上的星辰一般。我摸不着，也远远跟不上……”

　　桃染有些愕然地怔了怔，微蹙的眉头似乎在召示着他好像有了什么不怀好意的想法，“那陆长风呢？”他死死盯着林绯荷的神情看，“你是不是会觉得陆长风的心思没那么远？跟他相处也更容易懂他？”

　　“你怎么又扯到长风师兄了？”林绯荷倒是没听出这话中的深意，“不过，长风师兄他待人处事确实坦荡，没你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机……”她当真回答得实诚。在她看来，若是陆长风能有桃染一半的城府，或许如今就不会沦落至此了。

　　桃染的眉头不满地蹙得更紧了，“小绯绯可有听过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

　　桃染的脸上漾出了一袭坏坏的魅笑，身体突然凑近了措手不及、毫无防备的林绯荷，让她一下子只有红着脸、干瞪着眼与他鼻尖贴近鼻尖的份儿。“心与心之间不相近，是因为肉体上的接触不够亲密。”他深邃的眸子泛着柔情却又魅惑的涟漪，“你现在有没有觉得，我们的心一下子就靠近许多了？”

　　林绯荷心慌意乱地巴眨着眼睛，小心脏已是怦怦直跳，“还……还好吧？”

　　桃染对她这般敷衍的回答显然不满意了。“看来，是还不够近……”他的话音刚落，唇已经悄然印上了她的娇唇，霸道的舌很快便撩开了她的牙齿，撩绕在她的舌边。

　　始料未及的林绯荷惊诧着，却觉他的手不知何时已抚在了她的腰间，她整个人已然落入了他的怀里。天空的月光似乎愈发皎亮了，可她已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只愿融到他缠绵的柔情中。

　　似乎，四下寂静，却突然有一声树枝被踩断的脆响。桃染狂热的吻竟柔然收敛了。林绯荷不解地看着他的脸静静挪远了些，又见他淡然侧过脸望向方才传来树枝断裂声音的方向，微微勾起的唇角极尽透着快意。她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一下子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在十步之遥，那里分明站着陆长风。从他瞪大着的双目与一脸难堪无措的表情来看，他方才肯定看到了他们俩的忘情相吻。林绯荷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只觉双颊如火烧一般发着烫。

　　“陆公子这是有什么事吗？”桃染倒是自若地微微笑着，似乎根本没有受到现场尴尬沉默的气氛影响。

　　陆长风只默然一转身，大步走开了，身影很快隐没在树木的葱茏间。

　　林绯荷好不容易才从刚才尴尬的场面中回过神来。“你刚才是故意的？”她红着脸，没好气地对着桃染质问道。

　　“小绯绯，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方才情到浓时，情难自禁。遑论时机？”桃染坏笑着又靠近了她，还顺势托起了她的下巴，“真要说故意，你方才这般投入，怕也不能独善其身吧？”

　　桃染这般提起刚才二人的缠绵热吻，让林绯荷一下子便心乱了，彻底丧失了思考怎么反驳他的能力。“我……”她只能语塞，发烫的脸颊与怦然跳动的心让她对他毫无招架之力。

　　“其实，陆长风看到了又有什么所谓？我们的情意，本就是遮掩不住的。”桃染轻柔却又不失得意地说道。

　　“你总是这样……”林绯荷有些娇嗔地说道，“心眼多，想得远。我好似从来都没能追得上你的心思……”

　　“那就别追了。”桃染柔声说道，如蜿蜒漫入林绯荷心田的细流，“只有分隔的心，才需要追赶。”他轻轻抓起她的手，放在了他的左胸口。那一刻，林绯荷能分感觉到他的心跳。妖也是有心跳的。那心跳也是怦然实在的。“两颗心相连，无论如何都是共同进退，从来不需要刻意去追赶。”此刻的桃染深情而温柔，“小绯绯，我确实有许多事尚没能与你言明。但，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做到。”

　　林绯荷这会儿倒是有些免疫能力了，“哦。反正你答应的时候也没说好期限。像让你坦诚相告，不知道我死之前能不能听全呢……”

　　桃染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这都胡说什么呢？”

　　林绯荷却又转头看向天上的星辰，“既然能看到星光，那至今还是在向着同一个方向的吧？别走偏了……”

　　“走偏？”桃染的微笑竟有些俏皮，“有善良的小绯绯这般看着，我哪能走偏？”

　　林绯荷没好气地嘟起了嘴，“你要真有这么安分老实就好了……”

　　“我怎的不安分老实了？”桃染不知道何时变出了一套干净衣裳，塞到了林绯荷的怀里，让她一脸懵然。然后，他长袖一挥，温泉周围蓦然生出了淡亮的屏障。“夜深了，小绯绯还是先沐浴更衣。”他傲娇地把手背在身后，“我呢，自是安分老实，绝不偷看。虽然……”他作出有些色迷迷的样子把林绯荷打量了一番，“我当真是很想与你共浴一翻……”

　　林绯荷被这言语挑逗得一下羞红了脸，“你乱说什么呢？”

　　“哦。对了。”桃染似是正经地看了看他布下的屏障，“这结界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小绯绯可别耽误太久了。”

　　“洗一个时辰？”林绯荷看了看温泉上的袅袅雾气，“你当我在煮汤呢？”

　　“哦，还有，”桃染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这结界，只出不入。小绯绯出浴后，可别忘了拿衣服，光着身子走出去了……”

　　林绯荷被惹得气乎乎的，向桃染踢去一块小石头，“你这都想的什么啊？谁会洗完澡光着身子……”她羞红着脸都不想说下去了。

　　桃染倒是笑得怡然，“不会就好。”他翩然一个转身，“安分老实的我便不打扰小绯绯了。”说罢，他迈步越出了那结界屏障，确实是很安分一般，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但熟知桃染做派的林绯荷还是很谨慎小心地，直等他走远得看不见影儿了，才松下一口气，放心宽衣，没入那池暖和的温泉中。

　　温暖而清澈的泉漫过林绯荷的香肩，衬得她左前肩的那朵荷花淡雅而清丽。借着月色清亮，林绯荷轻抚着前肩的淡红荷花，脸上一下布上了忧虑。她分明觉得，这荷花的颜色又变淡了。怎会这样？她不由得忆起，桃染告诉她的，那跟她一样是半人半妖的珓灵，死时只有十八岁。这封印着她身上妖力的荷花封印愈发变淡，是不是在昭示着她也时日不多了？寂静的林间似有一丝晚风拂过，轻柔温和，却让林绯荷打了一个噤颤。

　　而晚风穿梭于林间，赶上了步远的桃染，掀动了他的衣袂，也撩拨了一下他身边兀然出现的毛忧的轻簪发须。

　　“都办妥了。”毛忧神色得意地说道，“无殇当真是想在天清门购置的食材里下毒，好让天清门和那些支援者都出师未捷身先死。不过幸好，在那批有毒的食材被送上天清山之前，我已经把它们都换过来了。不然，天清门现在该是尸横满山了。”

　　“无殇自负。他定会觉得他投毒了便会万无一失。明天天清门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去灵妖山，无殇一定措手不及。”桃染冷冷地说道。

　　“我已经带了我的那些手下，今日傍晚以出来一同游玩几日为由，撤出来了。无殇竟也没起疑心？当真是太顺利了。”毛忧不由得笑出了声，但被桃染冷冷瞟了一眼后，笑容一下便收敛了。

　　“此前你打着玩乐的幌子出外没露出端倪，无殇虽提防着你，但时间久了也就麻痹大意了。这也是无殇最无用的地方，空有野心，却太自以为是，太容易放松警惕。”桃染冷笑一声，“可怜无殇还在做着当上灵妖阁阁主的美梦，却不知他很快便会殒身在这乱局中了呢。”

　　“我们已撤出了灵妖山。凭无殇和他手头的力量，明日必定不是天清门的对手。到时候，表面上，灵妖阁便是被彻底打败了。天清门乃至所有人都会得意不已吧？灵气汇集的灵妖山，产出的丰饶物资向来为人所垂涎。”毛忧说着，竟变得沉着严肃了，“如今灵妖阁不在了，那接下来……”

　　桃染的表情冷若冰霜，“祸兮福所倚，祸兮福所依。不过如此。”

　　月色如银，映得桃染一身白衣却露着咄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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