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相逢一笑

嘉韵第二次坐在艾尔斯伯里庄园的主宅里，正是明艳的盛夏午后。只不过这会儿，身边除了端茶倒水的仆人，偌大的会客厅里并无他人。报时钟的悠扬乐声响起，打破了屋里那股夏天下午困意绵绵的氛围。她忍不住看了下时间，又瞥了眼静悄悄的门口，努力让自己坐得更端庄几分。

        火车的速度如此惊人，只需四个小时，就把伯父和嘉韵带到了白金汉郡。再换上马车从郡上到庄园，也不过个把钟头。

        等她反应过来，这一遭并没有见到大公子阿尔伯特的时候，伯爵夫人的身影已经伫立于主宅门堂处好一会儿了。

        马车刚刚抵达，夫人的那袭身影就从层层阶梯上款款而下，直至走到那一对雄武威严的美第奇石狮子正中央，才停住脚步。这两只足下踩踏着巨大圆球的公狮子，浓密的鬃毛威风凛凛，犀利的眼睛炯炯有神，正像钱伯斯伯爵夫人的两侧护卫，衬得她通身的贵胄气派。

        戴维斯先生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行装，在马车里向嘉韵送去了一个十足把握的微笑：“好孩子，跟我来，今天我们务必——马到成功。”

        她信服地点头，也学着伯父的这份镇定自若，跟着出了马车。这是她第二次见到钱伯斯伯爵夫人，她说不出哪里有什么不一样，但又能明显感觉到，伯爵夫人看待戴维斯先生的态度里，多了一点什么。是审视？敬畏？敌意？说不清道不明，但至少他是无比重要的。

        伯爵夫人努力保持着从容风度，甚至还冲着戴维斯先生眨了眨眼：“您的到来颇出乎我的意料。难道是记挂着上次跟您提过的草莓馅饼了？”

        戴维斯先生扬扬眉：“很难拒绝全英格兰最酥脆的甜点——虽然嘉韵经常劝我，说到了这把年纪，少吃甜食才是养生之道。”

        “养生的关键，在我看来，除了食物，更重要的是心情。”伯爵夫人显然更意外的是，戴维斯先生的身旁，是两个月前刚刚到访过的嘉韵。她十分郑重地端详了一圈这位二小姐的打扮，继而亲自上前，给了嘉韵面颊上一个友好的轻吻。

        伯爵夫人身上那股子檀香和雪松揉在一处的味道扑面而来，嘉韵登时有点恍惚，仿若自己走进了东方异域的一千零一夜。她刚想自己的脸上保不齐又微微地泛红了，就听见眼前这位典雅雍容的夫人的磁性嗓音娓娓传来：“两个月不见，二小姐倒比上次看着更落落大方了。”

        嘉韵思忖着，伯父就在身边，这次一定不能让人看着局促。虽然她不知道戴维斯先生此行的真实目的，但绝不只是来闲看风景。既如此，自己就算不能为伯父分忧，起码也不能显露出小家子气。

        于是她慢慢抬起头，眼睛里怯退了游移，清晰回应：“上次承蒙贵府殷勤款待，倍觉感激，一直也想着再来向钱伯斯伯爵和您请安。”

        对方微微颔首，带着戴维斯先生和嘉韵进了主宅。伯父闲庭信步地走过门口那一列古罗马雕塑，看上去和在自家院落无甚区别。嘉韵留心着伯父的气度节奏，说来也奇怪，怎么感觉对方是戴维斯先生商场上的谈判对象，而自己则是戴维斯先生公司里跑腿的业务秘书。而且只消这么一想，她就完全镇静下来，不再像前一次初来乍到之际，觉得自己每个动作都乖张露怯。

        众人前后来到会客厅。伯爵夫人环顾了一圈周遭人等，像是想要说点什么，又顿了下来，只是拾起她那把清雅的中国扇，一下下轻轻浅浅地挥起来。嘉韵看伯父也不开腔，不知道这两人打的是什么哑谜，就专心欣赏起夫人手中这把从东方古国漂洋过海到岸的扇子来。

        只见这羽扇用鹅毛与象牙扇骨描蓝填银而成，一面居中绘的是闲情仕女，旁边辅以满地花卉，另一面隐隐约约是满屏的蝶恋花。嘉韵一边暗地里惊叹这小物件工艺之精美，另一层又想到，如此奢华讲究，真不知伯爵家中一年要开销出去多少真金白银才足够。

        终于，还是伯爵夫人轻咳了一声，打破沉默：“戴维斯先生，看上次的情形，我还以为您淡忘了艾尔斯伯里的风景呢。”

        “怎么会？”戴维斯先生抬了下金丝边眼镜，饶有兴趣地接了话，“我还听说夫人您热心地组织了一个艺术品基金，专门资助欧洲和美国这边新兴的画家。正想着此次来，不知道是否有机缘参与其中，也算是与有荣焉？”

        伯爵夫人听闻此言，却垂下眼帘，像是有一两分不自在。她把羽扇匆忙阖上，勉强地笑了下：“哦？看我这记性，竟忘了跟您说起——您是一向对艺术大为热心的。倒是这基金如何运营，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下。”夫人望了一眼嘉韵，又看看戴维斯先生，“只是这些生意经未免枯燥，想来年轻人是兴趣寥寥的。”

        戴维斯先生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他略点点头，表示赞同：“有道理。我倒是一直心心念念伯爵夫人您那幅珍藏的伦勃朗，但不知道这一遭，是否有此荣幸去观瞻欣赏？”

        夫人挑挑眉，缓缓站起，对着嘉韵伯父做了个“请”的手势：“难得戴维斯先生有雅兴。那我们移步大画室吧。”

        她话音刚落，又转头送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给嘉韵：“二小姐一个人在这里未免无趣。科林一大早出去和朋友们猎狐了，这会子应该差不多也要到家了。你先休息下尝些家常果点，我让他回头陪你去园子里逛逛。”

        嘉韵本来一路上都没撞见那个古怪的阿尔伯特，心里渐渐松快。听伯爵夫人提到科林，心中却蓦然一紧，好像自己被人窥破了心境一般。又怕自己这点子慌张被长辈们察觉了去，连忙低头道谢：“劳烦夫人了，我坐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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