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湖畔茶歇

待嘉韵再度行至湖边，仆人们已将下午茶布置停当。垂柳低垂的绿荫里，阿尔伯特已经开始百无聊赖地品尝点心架中间那层的司康饼。他熟练地把司康剖半，仔细地用小银勺沾取了德文郡奶油，又换了餐刀将奶油直接涂在司康上，随后舀取了些果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奶油上面。准备完毕，还未入口，正巧他抬头望见嘉韵往这里来，就停下来等她。嘉韵一面微笑行礼，一面心里哀叹：果然这一路上折腾掉许多时间，可怎么还是只他一个人。

        “二小姐，您一定要尝尝这奶油。滑软至极，真是人间美味。”阿尔伯特摆出一副老饕姿态，举着小银勺格外兴奋。

        嘉韵拣了大公子旁边隔一个的椅子刚坐下，戴着白手套的仆人便上前，将她眼前的红茶倒入银滤匙。茶香渐渐缭绕，嘉韵正在踌躇自己要用什么话题与他消磨时光，就看见阿尔伯特放下食物，郑重地拿餐巾抹了抹嘴，恳切地注视着她。她登时涌起不妙的预感，于是下定决心要抢在他前面发言：“大公子，我刚才看到府上的二公子从主宅出来了，还以为他也要往这边来呢，怎么没见到人？”

        阿尔伯特扬扬眉，像是没料到嘉韵竟然也会主动说话，一瞬间脸上又泛起微妙的笑意：“你是说科林呀？原来你们都互相见过了？那倒免了我帮你们彼此介绍相识……”

        嘉韵暗忖：这个话题抢得也不是多好，但她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了。她努力不去在意阿尔伯特那似笑非笑的暧昧眼神，假装平常地点了下头。

        大公子开始认真鉴赏点心架最上层的水果塔，又佯装疑惑：“既然你们认识了，方才都要从主宅过来，他怎么不陪你一同前来？我这弟弟半大个人了，还这么不懂事，真是怠慢了。你等我一会儿教训他去。”

        她心里一百个后悔，干嘛要平地里起波澜，没事提什么二公子。只得堆出笑脸匆忙摆手：“没有没有。那会子我还想去看看堂姐，所以并不是一路。”

        大公子却不依不饶，仍旧追问：“对了，我不是刚跟你提及，克莱拉说她要午寐，嘱我们不去唤她？”

        嘉韵呆住，能做的只剩下装傻了：“啊……我竟忘了，大公子原跟我提过的。”

        这个回合交锋下来，阿尔伯特只三言两语就破了她的阵。嘉韵恨恨地想：自己还是太少在外社交锻炼，简直是说一句错一句，没一句不被他抓住把柄的。

        算了，还是认真对付眼前的食点好了。嘉韵装完傻，拾起点心架最下面一层的一小块三明治，暗想自己再不要贸然开口。

        “那您喜欢我弟弟吗？”然而阿尔伯特可没轻易放过她。他欣欣然举起小巧的骨瓷茶杯，示意仆从为他再加点奶。

        嘉韵差点被嘴里的食物呛到，好在这三明治被切的相当精细小块。她愣了愣，赶紧又补了口茶，心中斟酌着怎么回答为宜。

        阿尔伯特爽朗地笑出声来，浓密的睫毛在俊朗脸庞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随着笑声微微上下扑朔：“二小姐，我是问您，对科林的第一印象如何？”

        “当然，很好，二公子。”嘉韵双手紧握，使劲儿掩饰住心里的慌乱，意识到阿尔伯特完全是存心裹乱。“我是说，二公子自然是青年俊杰。”

        大公子全神贯注地咬下水果塔上那个新鲜欲滴的草莓，继而专注地望着嘉韵：“我有时候觉得，我弟弟就像一只刺猬。”

        “嗯？”嘉韵努力想保持稍远的社交距离，就说点什么无伤大雅的平常话题即可，但阿尔伯特可不管她，偏要天一句地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

        “您不觉得吗？尤其旁人没让他如愿的时候，浑身的刺儿就支起来了。”这哥哥用手托着下巴，兴致勃勃地开始点评自己的亲兄弟。

        嘉韵自然联想起图书馆的唇枪舌剑，不由得莞尔一笑。

        阿尔伯特眼睛里有点儿微光闪了闪，颇有些沾沾自喜：“看起来您已经和科林有了些交流，而且似乎——”他忽然又放低了声音，“您也很赞同我的评语。”

        “真实的人，难免有心情起伏。”嘉韵意识到躲是躲不过去的，一个不小心又要落进他的陷阱里，只能打起精神来。

        大公子顿了顿，身子陷在椅子里，喃喃自语：“可太真实的人，不一定能面对真实的世界。”

        他的睫毛随着话音缓缓落下，从嘉韵的角度看过去，简直像闭上了眼帘。

        这句话倒有几分真，引得她忍不住去看他。他的肤色全无瑕疵有如白玉，那树荫的浓影落在他脸上，衬得阖上双目的阿尔伯特，仿佛光影下一座忧伤的雕塑，背上了旁人看不见的沉重枷锁。

        这雕塑凝固了几秒，嘉韵还沉浸在欣赏之中尚未自拔，他却迅雷之势换回了初见面时那活泼泼的笑容：“本来科林心情是不佳，但今晚他倒恐怕是这舞会中最快乐的人儿呐——”说到这里他又调皮地眨了眨眼，“自然，还有我们的克莱拉，也是在通往幸福的征途上。”

        “那您呢？您幸福吗？”这个问句从她嘴里脱口而出，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嘉韵自己不免有些惊讶。

        “我？”阿尔伯特冲嘉韵挑了挑眉，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将保护克莱拉的这份幸福。”

        这真是个无可指摘的答案——嘉韵想——除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她不打算去深究了，这本不是她有资格操心的事项。嘉韵的人生哲学里，总是在时时刻刻提醒她自己，要看清自己的位置所在。

        “你是不是好奇马车上的女士姓甚名谁？”阿尔伯特侧过身来凑向她的方向。显然大公子也倾向于换个话题。

        “我好奇谁能令眼光颇高的二公子如此雀跃。”八卦之心到底还是熊熊燃烧起来。嘉韵的语气里难得带了一丝丝期盼，她想着：至少谈论他人，比起让对方把注意力转向自己，还是要安全许多。

        “芙蕾雅，布雷萧伯爵的千金。就是那个全伦敦的公子哥都在疯狂谈论她的美人儿。”

        嘉韵也转过身来，眼神里若有所思。

        阿尔伯特心领神会地乐了，他抿起嘴唇坚定地左右摇头：“二小姐，和你谈话很有乐趣。我想我猜到您在想些什么。但您要相信我，比起布雷萧伯爵，我母亲还是和贵伯父相处更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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